是啊。戎玉怡在心里复读这句话,天底下怎么会有父亲害自己的子女?
可偏偏眼下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是李兆兴骗了你!他骗了你啊温生,那个天杀的狗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玉怡主意,我没办法啊!我欠李兆兴的钱再还不上,他就要伙同老八断了我其他手指,这只是缓兵之计,是李兆兴个狗杂种,以为温家不护她了,起了淫心,想父债女还,个狗杂碎……”
温铩羽极轻地笑了一下,口吻和善地轻声道:“你意思,是黑狗得食,白狗挡灾?我冤枉你了?”
戎明杰叫苦不迭,“出今晚这样的事,我也不想的,李兆兴打个电话就能摇来一百多号人,我怎么敌的过……”
真是无药可医。戎玉怡咬着烟,岔着打火机。
大约温铩羽也是这么想的,他缓缓摇头,嘴角却仍衔笑,藏着些许讥嘲。整只腕表从他修长白皙的手松脱出来,下一秒却又将它套回到右手手背,表带卡着指骨,多余的部分折迭握在手心。机械表盘在手背指骨上,他松闲转了转手腕。
这个动作一把将她从悲凉勾回到这个心荡神摇的夜晚,戎玉怡藏在阴影中,她低头吸了一口烟,心情就像这根烟,有一点迷茫,一点不祥的预感。温铩羽下一刻的动作则印证了她的预感。
他单膝跪在戎明杰身上,修身西服随他骨架身躯的张力,肌肉的起伏崩出无法被忽略的侵略感,似蓄势待发,随着胳膊肘抬起而更加握紧的拳头,擦着戎明杰的脸颊嘴巴狠狠地落下。
几乎是条件反射,戎玉怡闭上眼睛,打着绷带石膏的手盖在眼上。表盘撞在骨肉上的奇怪声音,宛若昨晚洪力敏在厨房打肉泥。
再睁开眼。
一汪血水从戎明杰的嘴巴涌出,犹如温泉迸出,向嘴角两边喷溢。
犹如小丑的笑脸。
一周后的下午,戎玉怡从学校实验室出来先回家拾掇拾掇自己,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漂漂亮亮,再背上小包前往街口巴士站等待毕桂玲的到来。
毕桂玲瞧见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围着她转了两圈:“怎么搞的?你的手?”
“摔了。”
戎玉怡叹气。
毕桂玲意外:“怎么摔的?”
“楼梯。”
戎玉怡撒了个小谎。
“怎么这么不小心。”
毕桂玲一跺脚,“疼不疼啊?”
戎玉怡笑:“放心,虽然疼,但医生说了不严重,再过一两周应该就拆石膏了。”
“你要早说我就不约你出来了,让你在家好好休息。”
“我已经在家躺一周,无聊死了,再休息下去我精神要出问题。走吧。”
两人约好下午到后巷背街的冰室吃下午茶,晚上看球赛,有一支球队从西班牙过来,毕桂玲是这支球队的球迷,戎玉怡看不懂这些,不过还是答应了毕桂玲去凑热闹,反正她放学了也无处可去,正闲得慌。
温铩羽又失踪了。
再次音讯全无。
自那天从小岛归来,戎玉怡便没再见到过他。问康定,康定也说没找到人,说是人不在离岛。
康定坦白:“其实你出事那天,他也不在离岛,是墨超提前收到风声,知道李兆兴几人打你主意,从别的岛一路快艇浪里白条回来的,要不然他那天也不回来。你知道的,现在离岛太多人盵着他了,都以为他死了,结果现在诈尸,我听到有人在问是不是他借尸还魂,什么说法都有。”
……
戎玉怡只好作罢,不再打听,经过这一劫,戎玉怡决定老老实实做人,不再干缺德事——除非有人逼她。
听说洪力敏带着两个儿子回江州了,康定说的。戎玉怡不太关心,她默了默,问:“那几个人呢?”
虽然她没有说出名字,但康定却很清楚她指的是谁。
“没了,有的被杀,有的自杀。”
“自杀?”
戎玉怡不相信。
康定说:“说出来你不相信,但他们几个死了真跟老大关系不大,你知道的嘛,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便做推磨鬼。”
康定边说,边朝她丢个眼神。戎玉怡意会,懂了,温铩羽根本不用干别的,钱就是这几个人的命,砸了他们的饭碗,就等于什么都做了。
康定说:“对这种中年人来说,中年失意随时都是要跳楼自杀的,这种你还见得少吗?新闻报纸天天登的,死之前要拉个垫背,也很正常嘛。李临走前收了使计子的康,要不是张抛弃妻儿跑得快,张也没了,结果转头出门被没了手的戎明杰抹了脖子,然后戎跳楼没了。”
康定感叹:“人生真是无常啊。”
戎玉怡握着杯子,沉默良久,应声:“没了也好。”
今天是这人再度失踪的第七天,上次玩失踪还知道假造死亡现场,立了个坟,虽然是假的。
这让戎玉怡想起来,三年前有差人上门找她做过笔录,问温铩羽最近有没有树敌,近日来仇家有谁,请家属列个名单,好配合警方侦查,将凶手捉拿归案。
戎玉怡心想:树敌?那可真是太多了,多到数不清。
哪怕一大家子关上家门,也能各自心怀鬼胎。
戎玉怡觉得自己真有意思,着实贱得慌。人在的时候恨死对方,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人死了却想念,多少个在墓地睡觉的夜晚,自己都数不清。人真回来了她又想割席,远走高飞,结果捅出那么大个篓子,戎玉怡都替自己觉得丢脸。这下他真不出现了又寂寞,连戎玉怡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一份金银蛋,茄通,一份薯条。”
戎玉怡盯着墙上的手写菜单,对老板说,“再来一杯苦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