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夜风吹过,女人本应规整的盘发生出无数乱丝,丝丝缕缕的黑色随风凌乱,遮挡她的面颊。
远远看去,她很瘦小,捂着嘴,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可她就这样屹立在如墨般漆黑的夜色里,带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力量。
眼前的一幕或许令她感到惊惧、难以接受,所以她的身体在冷风中发着抖、打着颤。
兰持脑海中倏地闪过相似的画面,可似曾相识的感觉稍纵即逝,当他极力想去抓住什么,脑中就开始抽痛,他甚至不得不摁压太阳穴来缓解。
他在尖锐的疼痛和肢体的滞缓中看见慕行急急上前,走到女人跟前,前所未有的慌乱,语速很快,话语也毫无逻辑关联:“钟姨您听我解释!我妈没跟您说吗?您怎么会在这?”
兰持感到脑子很痛,看见瘦弱的女人一把推开他,脚步很急地朝自己走来,嘴中喃喃:
“小持,小持”
等她越来越近了,兰持终于听清她嘶哑的声音,注意到她凌乱发丝下满是血丝的双眼她在冷风中等了多久?她是谁的母亲?
等女人走到跟前,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兰持下意识扶住她的手臂:“您”
下一秒,女人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啪!”
寂静的夜色中,这一巴掌很响,却并不重,只是兰持毫无防备,被打得偏过头去,脑中的疼痛愈发厉害。
一滴眼泪从女人同样苍白的面颊上滚落,又很快被她抬手抹去,她眼神复杂,明明瘦小的身体还在发着抖,却声嘶力竭:“你喜欢男人?小持?你抛弃妈妈就为了跟一个男人私奔?!”
兰持脸色发白,女人的痛心质问令他脑中越发疼痛,像锋利的纸张一遍遍在割他的皮肤,甚至因此开始耳鸣——
嗡——
“钟姨不是这样的!”
他看见慕行慌乱从后面拉住女人,脱口而出一些奇怪的话:“兰持不喜欢我!他是被我骗了!”
甚至说完慕行自己都愣了一下,需要咬着牙才能继续说下去:“没错!我就是看不惯他在整他,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兰持一下愣住了,甚至脑中那些疼痛都随之变得麻木。
他看向慕行,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慕行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这些话一出口慕行就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和兰持彻底完了。
他此刻的脑子很乱:为什么他妈看起来什么都没跟钟姨说?现在怎么办?说他只是好心收留兰持?可失忆的事完全瞒不住啊钟姨看见兰持刚刚亲他下巴吗?夜色那么暗,可能没看见呢?
慕行苦笑着,不再犹豫,上前握住钟雯两只手,说出真相:“事情是这样的,钟姨,兰持失忆了……他从山上滚下来摔了脑子,我就想逗他玩玩,就和小时候……我骗他是我……是我男朋友,但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我发誓!我就是想让他丢脸!”
一片死寂。
黑夜中只有慕行故作轻松的声音:“兰持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我们打小就不对付,他一直讨厌我,钟姨这些你是知道的就算我不要脸喜欢他,他也不可能喜欢我的……”
慕行在心脏慌乱苦涩的跳动中,感受到一阵冰冷的注视,他甚至有些想哭了。
可他压根就不敢去看兰持,他蹲下身,额头狼狈抵着钟雯冰冷的双手——他从没想过事情的真相会以这么难堪的方式被戳破!
“我还让我妈跟您打招呼,我机票都买好了,明天送他回家,不知道这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钟姨,对不起,是我没脸没皮,您打我吧,您别怪兰持,他还失着忆”
慕行一遍又一遍祈求:“您打我吧,求您了”
仿佛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能好过些。
他看见钟雯难以置信的眼神,颤抖着抬起手,慕行眨了一下眼,一滴眼泪从他那双睫毛很长的大眼睛中滚落,显得格外可怜。
他吸着鼻子侧过脸,做好挨打的准备可钟雯只是冰冷拂开了他的手。
慕行慌乱看过去,钟雯甚至不愿意再多看他这个恶心的诱拐犯一眼,抽手离去。
她心疼扑过去抱住了自己儿子,颤抖着抚摸儿子脸颊,而后崩溃痛哭:“对不起!小持!怎么会失忆啊都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慕行心慌擦了下眼泪,看见兰持越过钟雯颤抖的肩膀冷冷望过来的那双眼——他僵住了。
一个人的眼睛怎么能这么冷?
慕行的眼睛里又滚出一颗眼泪,不敢发出声音,嗫嚅着做口型:对不起。
对不起?
兰持僵硬任由母亲抱着,身体里像因为这些话掀起一场黑色海啸。
兰持突然想到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因为这个念头,兰持自嘲地笑出了声。
太荒诞了,太可笑了。
这些天他的动心是可笑的,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更加可笑,还有跳伞后自认为是勇敢的失控——原来其实是这么荒谬的笑话。
他还能说什么?恭喜慕行做到了,他成功让他丢脸了。
慕行红着眼就那样站着,背后是兰持住了这么多天终于开始感到熟悉的公寓,三楼半圆弧凸起的阳台,黑色栏杆上还挂着一块洗过的米色餐布……
兰持想,原来这些天我都是在那里看见的异国他乡的金灿阳光。
如果这就是慕行隐瞒已久的实话,他怎么敢?为什么还敢像个受害者一样!
那么大一个男人可怜兮兮抹眼泪?仿佛他才是受了莫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