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阵内光芒之中,时光仿佛在他们身上逆流,抹平了她的皱纹和沧桑,将她变回了那个年华正好的女子,而他甲衣如新,容貌如旧,似是她送行丈夫的最后一夜,他们正年少,没有这十五载的生死相隔。
男子面容一哀,终是忍不住抬手欲触碰她的脸庞。在一旁的行云默不作声地咬破指尖,将两滴血滴在布阵的石头上,阵中光芒更甚,竟让男子当真碰到了妇人,那本该是一个鬼魂的手!感觉到真实的触感,男子忽地双臂一使力,猛地将她抱住。
沈璃愕然地望向行云:“这阵……”
这阵连通生死,逆行天道,其力量何等强大。
行云只淡淡道:“此阵维系不了多久。
所以,有话,你速速与他们说完。”
沈璃闻言又是一愣,这人,竟看出了她想做什么……
她今日便隐约猜测妇人被鬼魂附身,本以为是被她的执念勾来的小鬼,没想到却是她要寻的夫君,但人鬼殊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难免会对妇人有所影响,折她阳寿。
所以,她本是想让这鬼魂离开妇人,但现在……
见沈璃半天未动,行云只道:“何不交给他们自己决定?”
沈璃一愣,行云继续道,“他二人皆是普通人,不通阴阳道,更不知道阴气会对人造成多大的影响,既然已做到这个地步,不如将实情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决定何去何从。”
沈璃张了张嘴,还是没发声,因为,她还想让他们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会儿。
行云一声叹息,忽而扬声道:“人鬼殊途,兄台可知,你陪在她身旁十几载,已快耗尽她的阳寿。”
那边两人闻言皆是一愣,男子诧异地转头望向行云,妇人却手心一紧,喃喃道:“陪我十几载?你陪了我十几载?你……”
她仿佛这才看见男子那袭衣裳和他没有丝毫改变的容貌,她神色略有恍惚,“是这样吗……原来,竟是如此……”
“再强留在人界,既会害了她,亦会让自己无处安息。”
行云音色平淡,“是去是留,自然全在兄台。”
男子转头看了女子一眼,阵中光芒适时一暗,男子的身影一虚,妇人容
貌也恢复沧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众人黄粱一梦。妇人寻不见男子身影,神色略带慌乱,而她不知,她丈夫的手竟一直触摸着她的脸颊……隔着无法跨过的生死。
最终,男子点了点头,他愿意走。
这个结果应当是好的,但沈璃心里却无法轻快起来。
行云问沈璃:“我会摆渡魂阵,但没有法力,无法渡魂,你可会引魂术?”
“嗯,会的。”
战场厮杀平息之后,往往都是她助自己手下的将士魂归忘川,引魂术沈璃再熟悉不过了,“不用摆阵。”
她声音轻浅,只有这个法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不会失败。因为,她用此法引渡了成千上万个兄弟的魂,无论身负多重的伤,只有此术,不能失败。
“行云,外衣脱了。”
行云一愣,依言脱下青衣,沈璃钻进衣裳里。没一会儿,有金光从青衣之中透出,刺目的光芒一盛,行云闭眼的一瞬,身边的人已经走向前方。
她赤脚散发,青衣对她来说太过宽大,但穿在她身上却不显拖沓,她背影挺拔,带着更胜男儿的英气缓步上前。
“吾以吾名引忘川。”
字字铿锵,她手一挥,在男子眉心一点,手中结印,光芒一盛,忽而又柔和下来,男子的身影慢慢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就像夏夜的萤火虫,在佝偻的妇人身边环绕了一圈,渐渐向夜空深处飞去。
“啊……啊……”
妇人颤抖着伸出手去揽
他,可哪儿还抓得住什么。
他们的尘缘早该了了。
夜再次恢复寂静,只有妇人望着夜空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咽。
“夫人。”
沈璃将妇人枯瘦的手轻轻握住,“他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才离开的。这番心意,你可有感觉到?”
“感觉到了……”
沉默了半晌,妇人终是喑哑道,“哪儿会感觉不到,我听见了……他是哼着乡曲走的。他想要我心安啊。”
她湿润的眼泪落了沈璃满手,沈璃沉默地将她扶回房间。
妇人似是累极,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沈璃守了她一会儿,这才走出房间,跨出房门的一瞬,沈璃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本就没恢复多少的法力被如此一挥霍,更是几乎空竭,她脚步不稳,快要摔倒之际,行云在一旁轻轻扶了她一把,沈璃还没来得及道谢,只觉心脏一阵紧缩,世界恍然变大,她又化作原身,沈璃尚在愕然间,便听行云轻笑着将她抱起。
“如此结果,你可是满意了?”
沈璃知道他是在问那妇人与她夫君的事,她沉默了一瞬道:“这个结果,早在十五年前便埋下了不会让人满意的种子。”
人一旦没了,无论什么结果,都不会是个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