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李承恩坐在那,眼神很奇怪——透过一层雾一样,像是底下有些什么,却被封得很死。李倓哦了一声,让人搬来坐榻,直接在他面前坐下。
“——还是直接和将军谈吧。”
身后,侍卫重新将布盖上——只能看到坛底散着的白发,和偶尔还会挣扎一下的手指。“不过只剩下一炷香的时间了——倘若谈不出什么,恐怕叶庄主天人颜色,也只能和雪长老一个下场。”
有侍候人往香座上立了一支檀香。青烟细软,伴随庭外的管弦雅乐,就如同寻常的一场夜宴。
幕十三
“你喜欢他?”
“我喜欢过很多人。”
“但他不一样。你为了他,甚至改变了所有原来的计划。”
“只有一炷香时间,你想知道什么?”
“你这样问,吾也都猜到了。”
李倓道,“以前的你,这种程度的威胁根本不可能有让步。”
“就算看出来了又怎么样?你我都明白,个人的感情不必看得太重。”
——叶英的手指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人沉在底下,看不清情况。
“轩辕社已经控制住南诏的军事重点,你的身份也在望乡坪暴露,这种情况下你却只用一个叶英来当筹码,未免太看轻这个天下。”
“天下的轻重与你我无关,吾倒宁愿相信今天能够决定大局的是他的性命。”
他看着李承恩,眼神宁静幽冷,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叶英的命。南诏之乱后,带着天策府站到它该站的那一边。”
有人呈上木匣,里面是一封朱砂信。李承恩看了一眼,不过摇头。
“你不会让他死。把人放出来吧——天策府站在哪边对你没有意义,你想要的是叶英手里的东西。”
他推开那封信,放在了烛火上。信很快烧成灰烬,风一吹便散。
不是李倓用人命要挟他,而是李承恩在赌叶英对李倓的价值。
李承恩告诉自己,自己赌的只是一个人,而李倓却要赌一整盘棋。不论输赢,轩辕社都不算输。
那叶英死了呢?——对大局来说,一个人的性命,本就不该在他的预计之中。
那天古寺中,两个人已经将利害全部说清——叶英不能成为他的弱点。
那么李倓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想了某些事情,想过所有的可能,李倓不可能真的杀了叶英。既然从谋略上来说不可能……他的眼角看见将尽的熏香,那一点红光,竟让自己再也转不开眼。
“你想让天策府支持以后的兵变……不,你只是想要我的那份手书。”
“是。”
——这不是一个好的决定啊,李承恩。
他忽然笑了笑,起身走到琉璃酒坛边,用力将整个坛子推倒在地。
但没有办法了。
“重新让人写一份吧……我会盖印。”
他将叶英抱起来,只是很紧的抱着。人已经昏迷了,虚弱地靠在他身前,四肢冰凉,拍了很久的背才咳出血与浊水。
“这一局你赢了。”
“下一局就是和庄主仔仔细细地谈——其实他如果能够放开一些事情,本不用这样剑拔弩张。”
“我需要你保证他平安。”
“叶庄主现为天下铸剑第一人,是一品堂上宾。”
门外忽然传来一女子声音,随后霓霞牵着灯影,缓步走上玉阶,“倘若客随主便,懂得时务,日后自然尊贵无极。”
九重帷帘后,李倓已经转身离去。有侍卫将他们带往“住所”
,而女子拥着一把血箜篌,笑意盈如明珠。
“后天有人会来和叶庄主‘细谈’,届时还请将军去别处喝茶。”
李承恩面上还有些笑意,看了她一眼。目中似乎有什么,令女子刹那没有了声音。
他转开眼,那笑意一如既往。叶英在他怀里,像是转醒了,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绷紧了的冰冷身躯才逐渐放松下来。
李承恩说,没事了,你刚才做了噩梦。而叶英一个字也不说,紧紧抓住他,像是十分难过。李承恩拍着他的背,无所谓身上的秽物,就在房中精致的竹席地上将人放下,然后用热毛巾替他擦净面庞和长发。
叶英抓住他的手,脸色苍白,不知是因为药水还是伤;叶英问,刚才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还是说了其他事情……李承恩只能抱住他,说没事,什么都没有说。先喝些药,我帮你洗一下,你不能这样睡。
叶英还是摇头——有些事情瞒不过他,李承恩却不准备说。在那种信上盖印意味着什么,也许没人比他更清楚。李倓需要的不是能控制李承恩的东西,而是控制天策府。
但你不要担心的。他拍着叶英的背,想让人安心下来。都会过去,沐浴后好好休息一晚,就什么都会忘记。
侍从调好热水,准备好了干净的衣物。李承恩说不需要其他人,他自己会弄。叶英靠在他身上,时不时仍会咳血。苍白的面色在水汽氤氲下终于有了些血色,只是那神情依旧难过而不安。
他褪下了黏在身上的衣物,扔在一旁。水中的这个人皮肤白得离奇,甚至有时在光下看,五官有些微微模糊。这一点经常让人把他与雪琉天搞混,可不论什么情况下,李承恩都已经不会认错。
人很清瘦,身型瘦削,白发这些天长了不少又疏于打理,愈发将面容衬得消瘦。李承恩替他整理鬓发,这人正是盛年,鬓发丰密,细致美好。将留海梳好后,整个人精神一些,他从略略安心下来。
换过一桶水,重新将身上冲洗干净,他发现其实叶英身上伤痕不少——没自己身上的那么狰狞错布,可也能够看出剑中寒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