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罗尘是真是存在的,不会是他的臆想!
下意识的,廖建东在心里反驳着对方的话,一想到这个在睡梦中已经习惯在身边存在的少年只是一个荒诞的想象,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了淡淡的憋闷感觉。
这一夜,不知是何种情绪驱动着,廖建东突然想要和这个生前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少年说说话。
“你为什么总是在翻那一本书,这么久都没有看完吗?”
廖建东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十分蠢的问题。
果不其然,罗尘合上手中的书,抬起眼看他,眼神中不见悲喜:“你在装傻吗?我不识字,这书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言下之意,他只是在翻着玩。
廖建东心口一滞,竟然生出些莫名的愧疚来,眼前的少年不再背负他那自私残酷的改命命运后,只单纯成了他的孩子,或是说一个能在睡梦中陪伴着他的人。
廖建东开始发觉自己对梦中的罗尘狠不下心来。他声音有些干涩地说道:
“抱歉,是我”
“当然是因为你!”
罗尘突然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生平第一次的歉意,“你和廖正梅,或许还有她那个该死的弟弟,我不能去上学全都是你们害的,你们早晚要遭报应!”
少年说着,情绪越发愤怒,他看着廖建东,冷冷笑道:“我会看着你们,看着你们在人世间受苦。”
廖建东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觉眼前一亮,再次转醒,又是新的一天。
在罗尘死后的三年中,盛港发生了几件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事。先是廖家大少爷和大小姐先后成婚,一个娶得是银行世家傅家的大小姐,一个嫁的是三姨太相看好的刘家少爷。
然后就是大小姐原本的贴身丫头突然怀了大少爷的孩子,生下来竟是个男孩,算是廖家的长孙。这让大少奶奶和她的娘家傅家颇为恼怒,原本对大少爷坚定不移的支持也打了个不小的折扣。
再然后就是廖大小姐廖正梅,她的丈夫倒是没闹出来搞大小丫头肚子的丑事,她自己却出了问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脸上竟然有一道寸长的黑色胎记,呈扭曲的蜈蚣状,远远望去像是被人用刀子划了一般,吓得大小姐当时发了疯,不住念叨着是报应,是他来报仇了。
至于“他”
是谁,恐怕就只有廖家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夜里,廖建东进入梦境,看着罗尘那精致无暇的脸蛋,莫名有些心痛。
“你的脸,从前是正梅划得?”
所以廖正梅儿子的脸上,才会出现一道一模一样的胎记,果然是报应吗?
罗尘挑起眼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光滑无比,毫无瑕疵。他嘲讽地笑道:“明知故问,你不是知道吗?”
廖建东沉默,他的确知道,廖家的事情从没有什么能够瞒得过他的。
“抱歉。”
时隔许久,面对着梦境中陪伴了自己三年的熟悉脸庞,廖建东再一次破天荒地说了声抱歉。
为他的有意纵容视而不见,也为他曾经一手策划对罗尘的伤害。
罗尘淡淡看了他一眼,“你不必道歉,你欠我的,老天会替我讨回来。”
廖建东沉默,心中若有若无的钝痛,让他觉得呼吸有些沉重,这种感觉,有生之年从未有过体验,他却知道是自己心里在内疚。
说起来可笑,向来没有心的廖建东,在伤害罗尘的三年后的今天,在这个夜夜陪伴了自己三年的幼子面前,第一次生出了明确的内疚心思。
醒来后,廖家家主还是那个廖家家主,手段高超,威严冷淡,手下们对他信服听从,对他的命令没有过多的置喙。
他说:“去郊外的茂川山谷内找一副少年的骸骨。”
廖大便带着人亲自去了,找了几天几夜,用盒子带回了一具少年的白骨,被野兽啃得不再完整。
廖建东看着盒子里的东西,伸手摸着那根白惨惨,还印着野狗牙印的腿骨,眼眶突然有些发胀,心口像堵着一团面絮,说不出的憋闷。
“去挑一块墓地。”
他要亲自安葬他的幼子,这个被他害死的,刚刚活过十八岁的少年。
☆、
这一夜,廖建东对罗尘说,“我欠你一个葬礼。”
对不起,让你曝尸荒野这么久,如今即便用尽手段,却还是连骸骨都找不全了。
罗尘看着他,一言不发,表情看不出喜怒,就那么淡淡的,一整夜没有再和廖建东说一句话。
廖家东却突然渴望着他说些什么,哪怕是像从前那样,骂他,诅咒他,也总比一个字不说要好。
临梦醒之前,罗尘终于跟他说了一句话——他没想到那会是一语成谶。
声音悲伤,却又夹杂着无限的快意。
“葬了我,你们都会后悔的。”
不会,廖建东摇头,他怎么会后悔?!这是他欠罗尘的,一个葬礼算不得什么,他甚至欠过罗尘一条命,甚至是更多
廖建东身为盛港的土皇帝,一言一行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着。
土皇帝突然开始命人四处去找全盛港风水最好的墓地,找最好的木材去打棺材,订做了无数冥奠祭品,奠仪纸扎甚至是小孩子学习用的课本,无数的书籍,画画的工具,少年的衣物种种说是要一并烧了。
一半是给死人用的,一半倒像是家长为自家即将入学的孩子所准备的,这种葬礼,倒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这么大的阵仗,廖家究竟是死了谁?明明姨太太们活得好好的,少爷小姐们也都在呀。
盛港的人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两周以后,全盛港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接到了函帖——参加廖家四少爷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