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送至黛玉房中时,宝玉正在绮霰斋里款待已拜见过贾母的卫若兰,并没吩咐小厮在跟前,埋怨道:“你们好自在,又赏梅又看雪又吃酒,不知道有多少野趣,早知道我就去了。”
一面说,一面命焙茗沏茶,可巧就是黛玉才给他的茶叶,亲手递到卫若兰手里。
卫若兰莞尔道:“便是宝兄有意,尊府老夫人和令堂也担心,舍不得宝兄出门。”
他给宝玉下过帖子,十次中宝玉因贾母和王夫人之故,唯应二三次罢了。
宝玉忍不住叹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卫若兰知道宝玉自己做不了主,低头吃了一口茶,不禁赞道:“好茶,茶叶还罢了,没什么稀奇,水却轻软甘冽,奇的是有一股子天然的清香。”
宝玉笑道:“水就是玉泉山的水,原没什么稀奇,你不知道,林妹妹最古怪,她不爱用什么雨水、雪水、露水烹茶,哪怕那水十分轻浮也不爱用,总说那些是陈年旧水,因此只喜当日运来的山泉之水,不知如何想出来的法子,水里带着一股荷花清香。”
卫若兰听了,忙又吃了一口,闭上眼睛略略一品,道:“清香极淡极微,轻易难尝出,想来用水之先,先将荷花浸在冷水里,继而用之烹茶。”
宝玉拍手道:“果然你是知音人,我头一回吃时,只当烹茶时水里放了干荷花。”
卫若兰神
色自若,但仔细看时,能发现他眉宇间透着洋洋之意。
宝玉道:“单凭你这样的本事,咱们就当好生喝几杯。一会子留在我家用饭,就你我二人,不叫别人。你晌午才吃了酒肉,晚上就吃得清淡些儿,酒水也淡些。刚刚老太太都留你了,嘱咐了我好一番,横竖你回去也是一个人,明日又不值班,倒不妨留在我们家。”
卫若兰想了想,笑允,他也想离黛玉近一些。每想黛玉如今便住在绮霰斋后面的贾母院落里,距离如此之近,实在欢喜。再说,如宝玉所言,他除了晨昏定省外,平常确实很少去卫伯府,都是一个人在自己家里用饭,好在有十二三个徒弟作陪,也不算寂寞。
既答应在贾家吃饭,卫若兰便打发小厮回去告诉徒弟一声,叫他们自用,不必等自己。
贾母闻之,喜不自胜,忙吩咐大厨房用心整治一桌席面送至绮霰斋,宝玉和卫若兰把酒言欢,身边只留三五个伶俐乖巧的小厮伺候着,或是烫酒,或是斟酒。
忽听人通报说曹诚来了,宝玉忙命进来。
卫若兰也知曹诚是黛玉身边的太监之一,今日自己所送梅花便是他抱回黛玉房中,炯炯有神的双目看向门口,果然见到曹诚提着一个小巧的紫藤编花食盒进来,先将食盒放在桌上,对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才打开食盒,亲手把菜肴端出来,道:“听说二爷和公子吃了许多
酒,姑娘特地命人熬了一点甜汤,请二爷和公子享用。”
他说是汤,拿出来的却不仅仅是一碗汤,而是三菜一汤。
汤是灵芝蜂蜜汤,有解酒之功,倒还罢了,菜肴却是与众不同,虽是常见的材料所制,却都和花卉有关,而且碗盘内布局精巧,图案精美,叫人见了不忍下箸,以免破坏其美。
宝玉含笑对卫若兰道:“你今儿有口福了,这些都是林妹妹亲手做的,听说在宫里跟几个御厨学了两手,手里也握着好些药膳方子,有几日常钻研这些。林妹妹的手艺,我只在老太太屋里沾了一点子光尝两口,此后再没见林妹妹做过。”
荣国府从来没教过女孩儿做些拿手菜等进门后孝顺公婆,更没教过如何调理身体,如何搭配菜色,如何避免相生相克等等,三春不会,黛玉自然也不会,本也不曾放在心上,然而后来在宫里得到皇后的教导,随御厨学了一些,不过都是些简单的手艺,煎炒烹炸等并不精通,只会清蒸慢炖等,尤精汤水,干净不沾油烟。
卫若兰听了宝玉的话,又惊又喜,彼时曹诚已经告退出去了,宝玉也挥手叫小厮下去,他忙问道:“这是姑娘做的?果然是我的福气。”
宝玉笑着点头。
在旁人眼里,这样的举动不免有些出格,但黛玉天性如此,宝玉知,卫若兰亦知。
宝玉又是是第一等不合俗流之人,爱看那些传奇角本,最羡
其中之情,见卫若兰赠红梅,黛玉回佳肴,认为黛玉和卫若兰都是至情至性的人物,比那些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面都没见一回又成怨偶的强十倍,十分乐见。而且,二人已定亲,礼物来往在长辈前过了明路。
卫若兰不喝灵芝蜂蜜汤,心里也香甜无比,忙不迭地拿起筷子,道:“如此,我竟该好生尝尝。”
心想便是味道不好,他也一定说美味非常。
不想,入口后虽称不上甘美异常,却比平常菜肴不差什么。
宝玉眼睁睁地看着卫若兰下箸如风,一盘名为“眉间一点朱砂”
的菜肴顷刻间便去了一大半,连那寓意朱砂的一颗枸杞子都不放过,急忙道:“快给我留些!你晌午吃了那么些酒肉,晚上少吃些才好,剩下的都让我吃了罢!”
卫若兰道:“宝兄,你脾胃弱,吃得少,我却不畏惧积食。”
二人你争我抢地去挟其他菜肴,碗盘里佳肴虽好,量却少,不多时就没了,他们又痛喝两碗汤,早将烫好的酒水抛到了脑子后头,最后都捧着肚子瘫坐椅上,相视一笑。
宝玉揉着肚子道:“该去园子里消消食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