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看着大家手里的钱也不少,项目叮叮咣咣地推进,怎么每天叫苦不迭?”
“推进了也能暂停,有钱但不花。”
方明煦开始擦手,吃饭。
陈总每天看着手机里各个甲方客户每日发来折磨他的语音,基本长达60秒,他想下辈子绝不当乙方,起码不是这种彻彻底底的乙方,简直是各位乙方的乙方,但他没办法,作为三大供应商,他多想这份繁荣和荣耀继续下去,医药行业的衰败是他不想看到的。
各位甲方客户大多是研发抗肿瘤药物生物科技公司,有少数只做研发,研究阿尔兹海默症已是过去时,当初跟风的不少,都被行业挤泡沫挤出去了,无奈这是烧钱的行业,区区十亿研制一款新药太正常不过,钱在这个行业就像甘蔗被塞进甘蔗榨汁机,一直源源不断地被榨干。大部分常见疾病药物已经被美国医药公司占领,因为落后太多年,一时超德赶美也不容易,只能从罕见病药物入手,像糖尿病药物这种硕大利益,抢不过美国。也有人夜深人静扪心自问,自己投身医药行业的初心还在吗?只能说每天一睁眼就看见不停不停地烧钱,很难不忘初心,医药行业从业人员也有一家老小,也要吃喝拉撒。
118
九点一刻,陈总说给大家带来个小节目,他请了一位舞蹈学院的男同学给大家跳蒙古舞。
“掌声欢迎!”
陈总自己先鼓起掌。
方明煦把筷子撂在桌子上,暗自觉得陈总这个乙方真是十足的土气和丑陋。
那男孩儿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单眼皮,小脸,个子不矮,身姿挺拔,体态极好,看起来就是蒙古族人。
和陆孝的气质非常像,长相也有六分相似。
方明煦转头,发现陈总正在得意地望着他,方明煦即刻明白了,这支蒙古舞看来是专门为自己点的了。陈总的作风,不得不说真有一股官僚资本主义的味道,当真把自己当作酒囊饭袋。
男孩儿一点也不怯场,蒙古族独有的潇洒和热情,他的手臂抬起时,很像指挥飞奔的骏马,像自由自在地享受辽阔无垠的内蒙古大草原,与陆孝颓丧的脸不一样,他的脸充满着开朗阳光,这是年轻的资本,他的肩膀耸动,跳的很有活力和气质,让人感觉身处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眼前的人为你献上最圣洁和纯净的奶酪。
陈总很满意,他收起手机,又拿起来查看,看看自己刚才是否将这段极具专业艺术性的舞蹈准确记录下来。
他抬头看方明煦,方明煦的脸色很差。
方明煦翘起二郎腿,稍微拉起一段裤脚,明晃晃露出冰冷的假肢,他已经截肢了,现在是个没有小腿的残疾人。
“什么意思陈总?特地请来一位蒙古舞者嘲讽我的假肢?我是跳不了舞的,四肢没有这么灵活,哪怕我的腿还健在,这舞蹈也是跳不了的,让我看着这位优秀的舞者欢快的脚步是不是有些残忍?”
这话说的很决绝,陈总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他这次宴请本就仓促,如此这般更是糟糕透顶,他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下来,又不能冷场,场上没有一个人为他打圆场,他只能摆摆手让男孩儿先行一步出去,他硬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给方明煦倒了一杯酒,慌张地解释道,“这个酒店自作主张安排此事,我也就顺水推舟,方总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以后这个酒店我再也不来!”
方明煦的脸色还是阴沉的很。
陈总想,他真是倒霉,这回绝对是触到逆鳞了。
“方总一表人才,有钱多金,貌若潘安,我们就算变成蜈蚣,有什么用,还是丑陋的蜈蚣!”
这话倒是引起场上各位的认同,坐在这群阳尾的中年人里,方明煦非常违和。
“是啊是啊,我第一次见方总,以为是谁请来的男明星,还想着长得这么帅,公司年会能不能也请一次,女员工明年离职率估计骤降!”
方明煦冷笑一声,心想,我若做男明星,你们也配请我?
方明煦起身离开,去了地下车库。
这宴会举行的非常失败,陈总不得不让秘书开始着手准备去明方药业的行程,总比准备辞职报告强。
119
方明煦坐在他的迈巴赫里,小腿隐隐作痛,他的小腿已经消失,只有在想起陆孝的时候会出现幻肢痛,他曾被这种痛折磨的不能生活,后来与痛苦共存,他的痛苦一直不能完全消失殆尽。
秘书把车开到少年宫培训中心的对面,那里有他的专属停车位,他常常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坐在车里看对面。
陆孝偶尔会在少年宫培训中心门口卖涮串,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卖,周六周日出现的概率较大,因为小卷毛宋宇会和他的好兄弟来买,陆孝常常替宋宇煮好,放在大碗里,等他补习班下课就可以吃了,宋宇的好兄弟和陆孝也很熟悉,他们仨有时候会一起玩奥迪双钻剑旋陀螺。有一回宋宇和他的好兄弟打闹,他的好兄弟不慎把宋宇的书包扯坏了,散花的练习册都掉出来,只能恳求陆孝用针线缝一缝,防止回家被他妈用擀面杖揍一顿,陆孝是真缝啊,缝的无比认真,缝的也是真丑,看得出来,这种悠闲自在的生活陆孝乐在其中,只不过陆孝现在变得很瘦很瘦,他没有以前那样强壮了,变得很容易疲惫劳累,无人来买时,脸上的表情也很呆滞,仿佛三魂七魄已经丢了俩。
今天的陆孝大概是收摊了,方明煦没有见到陆孝和小推车的影子。
方明煦安静地坐在车里,小腿又开始疼起来,他捂住膝盖,试图看看外面昏暗发黄的路灯转移注意力,然而这里的每个路灯他都很熟悉,每个都是他曾经仔仔细细地观察过,它们和陆孝一样,它们是陆孝的背景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