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追欢望向客京华,他这张饱经沧桑的脸上似有千言万语,“如今世道便如此,客公难道就不想改一改这世道吗?”
客京华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从前考了几十年屡试不中,跟着王爷奔命数年才得了这官,改世道这样的事还是交给孟娘子这样的年轻人吧!”
:少阳汤池说风情
孟追欢、客京华和万年县县廨中的白直、明光军中的二十武人,一同在外城郭外的田庄里待了近一月。
从乳雀啁啾等到山鸟嘤鸣,从细雨淅淅挨到白昼炎炎,眼见着小麦抽了穗,眼见着夏蚕结了茧,终是将各家各户的田地量尽了。
她与客京华一个唱白,一个唱红,一个言明法度,一个晓之以情,一个乌喧喧地带着军爷就要以占田之罪逮捕入狱,一个笑盈盈地劝这些高门大户交些契税,充作刚买的田地了事。
此番下来,万年县所收的契税也有万两之数。
孟追欢紧赶慢赶还是未在宵禁前回城,她见今夜繁星在天、银河晖晖、月似满弓、光笼四野,就算李承玠不给她地方睡,她倚在树下看一夜星星也不是不行。
她走入李承玠帐中的时候,他正在火前烤着半扇肥羊,不知是涂了什么酱料,烟熏火燎后,那肥羊身上的油滋啦滋啦地往外冒。
她一天下来光忙着赶路,只吃了半个胡麻饼,闻到这肉香,直咽口水。
李承玠瞥了一眼她,看她梗着脖子就这么站得要多远有多远,心中了然,大小姐闻到羊膻味儿又开始嫌弃上了。
“秦王,人我已经带回来了,也给杨校尉点过了。”
“你站近些说,我听不到。”
他只心想,你不是嫌弃吗,我偏要让你闻。
孟追欢走近了两步,李承玠便扯了她的袖子,让她挨着自己坐下,孟追欢不解其意,侧头望了望他如常冷峻的眸子,莫非他是气头过了,准备和好了?
李承玠也不怕烫,用帕子将手擦了擦,便拿匕首割了个羊腿下来便开始啃。
孟追欢见他大口吞咽的动作,原来不是和她和好,照夜白是故意吃羊腿馋她!
李承玠边吃边瞅孟追欢的神色,见她眉头越皱越深,眼睛死死盯着羊腿,显然是嫌恶至极了的模样。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一把便将咬过的羊腿塞在孟追欢嘴里。
孟追欢显是太饿了,虽是李承玠啃过的,但他们从前用一个酒壶饮酒的事儿只多不少,她立马便抱着那只羊腿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李承玠正等着孟追欢一把将羊腿扔在他脸上,然后指着他的脸破口大骂加上阴阳怪气半个时辰。
却见孟追欢缩在角落里,吃羊腿吃得满嘴油光,连带着衣襟上都蹭了不少。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的?”
诸如野人、乡巴佬、田舍郎、狗鼠辈之类。
孟追欢见李承玠一直盯着自己,不太好意思地用手擦了擦嘴角的油,咽了咽口水,“我可以吃一点肚子上的肉吗?”
李承玠愣了片刻,还是将那把匕首给了她,示意她想吃哪里自己割。
孟追欢心想还有这种好事,她拿着小刀便将自己喂了个八分饱,如果不是夏天羊肉吃多了容易上火,她定是要吃到撑为止。
“秦王,从前我留在这儿的衣裙能让我换洗一番吗?”
孟追欢指了指自己胸口上的油点子给他看。
李承玠将头转过去,“什么衣裙,我全都丢了。”
孟追欢没有办法,只将手上油作势便要往他脸上抹,“我这样和你睡一个营帐,你看着也恶心不是吗?”
“谁要和你一个营帐,你今天又要赖着不走?”
“宵禁了我想走也走不了不是?”
孟追欢摊摊手,凑近一步道,“那我和谁睡呢,王四郎说来日要和我一起打马球,那日苏说要请我喝马奶酒,你说我是和王四郎睡,还是和那日苏睡?”
“激将法没用,”
李承玠深吸一口又道,“衣服还在原来的位置,你自己去拿。”
二平念着往日的事儿替孟追欢烧了水,虽不够泡个澡,但擦擦身子绰绰有余,擦完后,她还将自己今日所穿得衣物全都洗了,如今天气炎热,晾到明天早上估计也就干了。
她不敢让李承玠等太久,便裹着波斯毛毯开始翻找衣物,襦衫、间裙、披帛皆在,唯独少了——她的诃子。
却突然瞅见李承玠所睡的直脚床上,软枕之下正露出石榴红的一角。
孟追欢抽出一看,单丝罗、套针绣、海棠花,竟真是她的诃子。
正红色的衣物都是要用茜草为料、以椿木为煤作染剂,浆洗之法不当便会褪色。可这诃子,颜色已然淡了不少。
唐代染红时,用茜草或是红花都需要铝盐类作媒染剂。唐代的《唐本草》里,就有以椿木或柃木灰作媒染剂的记载,这些树木灰里含有较多的铝盐化合物。
她突然有了个猜测,虽说女着男装在长安城中屡见不鲜,但男着女装却多被世人所不齿,李承玠不会私下偷偷穿她的女装吧?
李承玠从帐外闯入的时候,孟追欢正裹着毛毯,坐在那张直脚床上,那诃子被她攥在手里。
李承玠耳朵一红,“你知道了?”
孟追欢点点头,将那诃子对准李承玠比划了比划,“你穿这个会不会太紧啊?要不要我给你找个绣娘做大一点。”
她顺便补充了两句,“我的绣娘嘴很严的。”
李承玠总算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上前去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呆子你在想什么?这怎么会是我穿的?”
“那这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