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色里,已经隐约能看见一点光亮了,那是棺材铺独有的白绢素皮灯笼,正在风里无奈地打转,孩子咬紧牙关,加快步伐,猛地扑到门上。
“姐姐!姜姐姐!您在吗?求您救命啊!”
酆记的大门,被孩子脆弱的小拳头捶出一串“笃笃”
。
夜深了,后宅与前院隔着两道月亮门,按说这些动静很难传进睡熟的人耳里,酆记后宅的灯却极快的应着声儿亮了。这里头的人耳力都好,加之过去个个都是“夜猫子”
,睡得迟,猛然一个起身,便都穿着衣服出来了。焦与离得最近,率先把门打开,那孩子就摔到了他怀里。
“姐姐,姜姐姐在吗?”
孩子攀着他的手臂,小小一只枯手,瘦的像只伶仃的鸟爪。再看那脚上,连双鞋都没穿,沾着一脚雪泥,脚边一条条,一道道,都有被粗石划破的痕迹。焦与看着心疼,一把将孩子抱起来,托着小脚回身往后看。姜染和童换等人都已打着灯笼过来了,姜染脚上只趿了半只鞋,身上披着小袄,匆匆上前一看,诧异地叫出一个名字。
“旺儿?”
旺儿是瘸腿婆婆的孙子,猎户家遗孤,姜染脑子糊涂记性却不差,见过一次就记住了这个黑瘦的孩子。旺儿从焦与身上滑下来,跪在地上,两只小手大人似的作揖,他知道他们既不沾亲也不带故,他不该来麻烦他们,但他实在没人可以找了,强忍着泪道,“姜姐姐,求您救救我奶奶吧,家里遭了强盗,翻出了您上次给的银子,奶奶死活不让他拿走,那贼人便将奶奶打伤了。我年纪小,不懂怎么救治,又拖不动奶奶,求您帮帮我吧,求求您了。”
那么小小一个人,柴火似的缩成一团,怎么看着不辛酸。焦与平灵等人争着把孩子抱进怀里。
姜染听着这些话有些发懵,从来没被人这么求过,耳朵里就嗡地一声。但这时刻容不得她迟钝,嘴上说着:“别慌,就去。”
,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平灵在后面追着给她递鞋,她跳着脚穿起来,迳直去敲对面的门。
“付锦衾!”
她急道。
酆记没马,想要迅速到达双山胡同只能从付记借马。她不知道陈家婆婆伤成什么样,不管如何,都是越快赶过去越好。付记常年都有暗影值夜,得到的消息并不比酆记晚,未过多时,付锦衾就从里面出来了。二人短暂交谈,付锦衾也没停顿,立即吩咐听风让他备马,他跟姜染先行,剩下的人带孩子坐马车。
两匹快马先后于夜色中踏起一片纷繁雪花,姜染骑马是“无师自通”
,马鞭子抽得急,转眼间便上了大路。她没付锦衾考虑的那么周全,临行前还记得让听风带止血药,她脑子一头独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干这事儿,只朦朦胧胧跳出一个念头:瘸腿婆婆要是救不回来,这世上就没人知道她是好人了。
“姑娘是活菩萨。”
“姑娘您是好人呐。”
那是她第一次体验人间善意,她真心谢她,她真心接受这份真心。
她会死吗?她能不能不要死。
这点热烫的念头,让她在推开陈家大门,看到一地狼藉和一滩浓血后,心就凉了一半。
堂屋里没人,只有被掀翻的桌椅板凳和摔碎的茶碗,蜡烛灭在地上,被付锦衾捡起来,重新吹亮。
陈家的房子简单的一目而视,除了一张小炕,一副桌椅再无其他。姜染暗暗攥拳,抢钱就算了,还抢老太太?缺钱还缺娘?!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就干过这路事儿,还抢了不止一个。
陈家屋子不大,零碎物件儿却不少,尤其婆婆是靠编竹筐为生,角落里常年都堆着一些竹篾,这篾子挡得格外密实,不知是风还是没站稳,他们同时听到一声细微的挪动,姜染与付锦衾对视片刻,同时朝一个方向看去。
“婆婆?”
姜染试探的叫。
“谁?”
竹篾之后传来一声虚弱的问询,“是谁来了?”
姜染向前迈了一步,听出是陈家婆婆的声音,付锦衾挡了一步,示意他来,谨慎扫开遮挡。
同时松了一口气。
陈婆婆一直躲在一堆旧筐竹条之后,挡在身前的竹篾扇得极严,估计是担心贼人再次回来,才刻意躲避。两人合力将婆婆扶出,让她靠坐到小炕上。
姜染心里一轻,嘴就轻快起来,攥着婆婆的手说,“多好,还能喘气儿,差点以为您要没了,流那么多血都能活,要是再年轻二十来岁,我就让您帮我做棺材了,做棺材的人命都硬。”
付锦衾无声瞥了她一眼,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怕天打雷劈吗?
但这人脸上真带着关切,脱了身上唯一一件御寒的小袄给婆婆围着。付锦衾检查陈婆婆伤处,发现她伤得很重,因为一力与贼人拉扯,导致腕骨脱臼,头上还有多处砸伤,但门口那滩血不是她的。
婆婆对他二人讲述前因后果。她说:“那贼人是带着伤冲进来的,这些血是他的,我看他穿着打扮不像寻常百姓,没敢多问,他原地缓了一会儿,发狠从伤口里拔出一枚利器,又扯了些布条将伤处缠紧,这才在我家中大肆翻找起来。”
“老婆子家里只有姑娘上次给我的钱,尽数跟我一点单薄的家底合在一处,怎舍得给他,便就争抢起来。那人虽受了伤,却仍有一身力气,我拽不住他,只能任由他拿着银子走了。”
贫苦之家是受不起这种风浪的,山雨一来,便冲散了脊梁。婆婆脸上皆是困苦,红着眼,出着神,活到她这个岁数早没什么指望了,只可怜跟着她的旺儿,一日三餐,难有一餐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