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叶铿然前方就是峡谷,逃无可逃。寒风撕扯着绝壁,风中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眼见指挥残部后撤的叶铿然突然身形一滞,腿上又连中了两刀。独孤琳琅突然在叶铿然背后用力一推,把他推下几丈高的峡谷!
“跳——!”
湍急的水流泛着透骨的寒意,独孤琳琅紧紧抱住叶铿然,将他的头从水中托起来。和混合着惨叫与拼杀声的战场相比,这里单调冰冷得更像地狱。
他唇角的血色,也被寒水冲刷得更淡。
“你……你不要死啊!”
独孤琳琅拼命按住他的伤口,可温热的鲜血还是不断从指缝间涌出,“不要睡你听我说……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我愿意一辈子跟着你,跟你同生共死,守住我们的土地,挽回那些背井离乡的眼泪和人命。和那些死去的兄弟一样!”
叶铿然的眼睛突然微微掀开,里面原本清冷锐利的光芒黯成了涣散的暮色。
“我知道你每天早晨在营帐外蹲马步,知道你每天晚上到山头后面的乱石岗上吹笛子,知道你吃饭不喜欢竹笋,知道你喝醉了酒会洗冷水澡,知道你那套黑色的大衣腿上破了一个洞你自己补过针脚有四个……”
独孤琳琅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他推上岸——
“我喜欢你。”
这时,又一个湍急的水浪冲打过来,同样精疲力尽的独孤琳琅说完最后一句话,终于任由自己沉入没顶的寒水之中。
独孤琳琅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篝火的暖光。
叶铿然疲惫地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浅睡,苍白侧脸是她熟悉的轮廓——
以及……一点不熟悉的孩子气。
独孤琳琅只觉得整颗心都要融化掉,她环顾四周,溪涧奔流,乱石灌木搅碎了满地月光,她不仅捡回来一条性命,还捡到了两人野外独处的机会。
身上暖融融的很舒服,都被火烤干了。
慢着……身上的衣服都烤干了?那必然不能是连人带衣服架在火堆上烤的——独孤琳琅猛然意识到大事不好,她被他看光了!在这种狗血情节发生的时候,女主角应该怎么办?大叫一声掩面逃走,还是把头低进尘埃里去?独孤琳琅一抬头,正好撞见叶铿然醒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却见对方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甚至冷着面孔一瘸一拐地起身,和她拉开一段距离,仿佛她的存在令人难以接受。
这种厌恶和划清界限算什么?拜托,表白失败的人是我,走光的人也是我好吧,虽然外表纯爷们但你看到了真相我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
我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
我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
这句话在独孤琳琅脑子里回荡了三遍,然后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襟,然后……彻底懵了。
半敞开的衣服里,是平坦光滑的胸部。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终于确定,自从昨晚开始,身体里一直发热和不舒服的感觉终于踏实了,像满天飘浮的云雾终于落地成石。
她,女扮男装从军的独孤琳琅,从此可以将“女扮”
两个字去掉了。
眼前一黑,独孤琳琅咕咚一声,再次昏了过去。
三
独孤琳琅实在是不想醒来。
她该怎么跟叶铿然解释?说她曾经是如假包换的女孩,但莫名地变成了男人?这种荒谬的事情……自己听起来都很假。说自己的表白是开玩笑的?可当时自己是豁出了命的真,连他衣服大腿上破了一个洞补过的针脚有四个这种花痴偷窥的事都说出来,现在否认更加欲盖弥彰。
所有的情况只剩下了一种——
叶铿然知道了自己喜欢他。
而她,确凿无疑变成了一个死基佬。
两人发出求救信号后的第三天,援救的军队才姗姗来迟,把两个重伤的家伙背起来带走……在这之前,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和叶铿然分开的时候,独孤琳琅竟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又好像胸口被掏空了什么一样。
当日一败,两百战士幸存者仅十二人。
叶铿然整个人变得更沉默冷酷。遭遇惨败和被花痴男人表白,不知道哪件事对他打击更大,总之此后每次两人一见面,叶铿然就孤傲地把头转开,连礼节性的问候也省了,让独孤琳琅压根儿没有解释的机会。欲哭无泪的独孤二,为了用行动表明她真的洗心革面不再对他抱有非分之想,只能主动避开他,就连半夜上厕所,也找他绝对不会经过的小路。
夜里万籁俱静,只有独孤琳琅的营帐里传来啃红薯的声音。
她不开心的时候胃口也不好……是不可能的!眼看老爹前阵子托人捎来的一大麻袋红薯又快见底了,独孤二边吃红薯边喝酒,想起刚到军营时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大家都活着,想起叶铿然虽然没有认真看过她但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偷偷看他,想起许多熟悉的面孔一起猜拳时的臭汗味,想起那些金黄色稻田里冰冷的尸体和红色的雪雾。
“酒里滴了泪,不好喝。”
谁在说话?独孤琳琅猛然抬头——那个梦又出现了,墙上的弓轻轻晃动,酒在她微醺的时候又慢慢升腾起来,蛇形的水柱仿佛歪着头在看人。
然后,弓不动了,酒也回到了碗里,地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青衣女子,散落肩头的长发就像一汪清泉流进沙漠。
独孤琳琅张着嘴,红薯掉在地上。
“苦。”
对方指指酒碗。
“……”
独孤琳琅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发挥全部的想象力,试图确认对方的身份——蛇妖?
“如愿。”
美人凑过头来,酒香幽微令人目眩,“我叫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