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雪的手指轻按带有学校徽章的杯垫,将马克杯慢慢推到她面前,淡淡地说:“舅妈,没关系。”
平静得仿佛不像是只有十二岁。
李薇双手握住水杯,眼泪再次涌出来:“你还愿意叫我舅妈,我真的很高兴。你表弟,已经,已经不愿意叫我一声妈了。”
她分出去一只手快抽纸巾按住眼睛。
午后的阳光很柔和,照在人身上,仿佛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晏雪抬起脸,望向玻璃窗外渐渐泛黄的银杏叶。
他才十二岁,却总是会感觉人生中有很多片段,总像是假的。
李薇也感受到了那种模糊的、不真切的感觉,因为晏雪太完美了。
她定睛看着,以慈爱的眼神,没有说出口的话,诸如“你妈妈如果看到你现在健康平安,一定会很开心”
之类的。
“舅妈,要去哪里?”
晏雪问道。
“我有个姐妹在国外展,还开了公司,做的行当我都熟悉,见我可怜,愿意拉我一把,让我过去。”
三十多岁的李薇,难得地对着一位小朋友,努力地鼓起脸笑了笑,“跟你舅舅打官司这几年,我学好了英语。”
她没有说,因为在国内,她所有的亲友、前同事、同事,哪怕只是街道的一位办事人员,都把她当做了一个“失德的妻子与母亲”
。
晏雪点了点头。
李薇想问问这孩子在秦家的生活,但一看他如今模样,也知道秦家的人待他不薄,想问的话也就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的眼神闪烁间,却听见对面的孩子主动开口。
晏雪的声音没什么变化,不会显得很亲近,也不会太过疏远,语气只跟平常一般说:“舅妈,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既如此,李薇也就没有必要再开口,只是她这几年饱经波折,内心千疮百孔,听见这一句,便再次泪流满面。
离开时,李薇被老师带着出去,已经沿着走廊走了一段,重新折返,跑回来,对着晏雪交代了一句。
“晏雪,不管以后你舅舅怎么费尽心思地找到你,即便跪下来求你,也不要理他,不要跟他多说一个字,也……也不用管你表弟。知道吗?”
晏雪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最后轻微一点头。
长长的走廊尽头,晏雪站在原地,望向慢慢走远的舅妈,在进电梯的时候,看到了舅妈扭头对着自己挥了挥手。
也不知为何,晏雪心里忽然酸涩难受起来,难以名状的痛苦袭来。
他隐约而模糊地感觉到,舅妈这一挥手,他们之间的关系与牵绊永远地结束了,而他与曾经朦胧幻想过的某种亲情似乎也永远诀别了。
这再温柔不过的秋阳里,晏雪的内心却狂风大作。
长廊仿佛被无限延长,他只身狂奔,却怎么样找不到出口。
负责接待访客的老师送走李薇,回到访客厅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却见孤零零的身影依旧站在门廊下。
“晏雪同学?”
晏雪回过神,乖顺而礼貌地仰头:“老师,我想给我家里打个电话。”
仿佛他并没有在这里独站良久,仿佛只是老师的错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