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过的颓丧和不甘突然涌上心头。
父亲告诉过他,既然享受了布衣百姓无法拥有的尊荣,就要担负命定的责任,所以他t才割舍了追求情爱的自由。可凭什么这个人可以占有一切?他既有至高的权力和荣耀,又能不为礼法所束,染指长兄之妻?他从未见过有人能活的如此大胆而放浪,如此不顾一切的去追求想要的东西,这又是凭什么?就因为他生为皇族,便能如此轻易拥有他苦苦求而不得的东西?而他便只能俯首称臣,任人宰割吗?
血气上涌,他猛然抬起头,高呼一声:“殿下,沈某将死之人,有一不情之请。”
清越的声音在阴森可怖的地道中就恍如一声惊雷,惹得人心头一颤。
绣有金纹的锦靴在不远处停住了,沈晏看到那个掌控着他的生死的人半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睨着他。墙上的火光照在那人正对着他的半张侧脸上,在幽暗中显得格外耀目。这一点微光又将那人的影子拉长,斜斜的拖在地上,宛如巨物将他整个笼罩在阴影中。忽的,火光闪了一下,那半张鬼魅的脸也跟着忽明忽暗。沈晏本能的一哆嗦,有一刻还以为他入了地狱见了修罗。
然而他已经无所惧,只从容整了整衣襟,朝前叩拜。
“求殿下,放过娘娘。”
他虽不清楚阿晚究竟有没有成功脱身,但他知道慕容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毕竟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
慕容景盯了面前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半晌,眉梢微挑:“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对本王提要求?”
沈晏缓道:“臣倾慕她,仅此而已。纵然殿下万人之上,也有强求不来的东西。”
慕容景喉咙中发出一声嗤笑,转过身朝他近了几步:“沈卿这话有趣,但凡本王想要的东西,还没有求不来的,何况你又怎知本王是强求,而不是两厢情愿呢。”
沈晏直起身子,也不惜将话说得再直白些:“她毕竟是你的兄嫂,人有五伦,殿下要坐上那个位置,就不能不顾念一二,否则与禽兽何异?”
至于两厢情愿,不可能的,尽管有流言说江氏女为保尊荣不惜向摄政王自荐枕席,甚至二人在先帝在时便已暗中勾结,所以慕容景将先帝的身边人尽数铲除,却唯独放过了她。可他知道阿晚不是这样的人。沈晏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在建章宫门口见到阿晚匆忙从里面跑出来的模样,那遮遮掩掩间的慌乱神色,面上还带着未褪去的潮红······在人前尚且如此,私底下更不知受了多少,只恨她遭遇这样难堪的事,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眉头蹙着,袖中双拳早已紧握。
他仰头直视慕容景深沉的眸子,干涸的唇角挂着一丝挑衅的笑,仿佛在等着他下死令。意外的是,面前的人并无半分被激怒的意思,喉头动了动,竟发出一阵狂妄的笑声。
“如沈卿所说,本王与太后本就是一家,与她结合也是亲上加亲,等到处理了你们这些碍事的东西,普天之下又有谁能管的到本王榻上睡的哪个女人?”
沈晏毕竟是个长于世族的读书人,满腹斯文,哪里听过这等论调,震惊之余更是有些面红耳赤,一时竟忘了驳斥。
“而对于你”
慕容景收起笑意,徐徐逼近,眸中散发出冷厉的寒芒,“她是君,你是臣,臣觊觎君,沈卿僭越了。”
他本想离去,却似乎想起什么,倏的又是一笑:“有一物也该还给原主了。”
绿光乍现,一个翠玉镯落在地上,碎裂时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
沈晏捂着胸口,定定看着琳琅飞溅的碎玉,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四分五裂。他记得的,那是当初他送给阿晚的定情之物。
铁门重重关上,一切重新堕入黑暗。
沈晏微微一笑,仍然是一副温润的模样,仿佛回到中了状元的那一年,他身披红袍,登上太极殿接受帝王奖赏,当时先帝赞他生的好模样。
但一切都结束了。
利刃穿破了他的喉管,滚烫粘稠的液体汩汩淌下,他倒下的时候没有任何挣扎,也不觉得疼痛,只是尽全力伸出手,抓住一片碎玉。
其实没什么遗憾,他知道他真正输给慕容景的不是出身也不是权力,独独是他缺了那份不可一世的决心、勇气和魄力。
愿赌服输。只是······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残玉割破了手上的筋脉,可他只想握的紧一点,再紧一点。
他想告诉她是他错了。如果可以,他想回到最开始的时候,清明微雨,阿晚站在桥下,笑意吟吟地唤他“沈郎”
,一袭月白色的衣裙在风中飘摇,像一朵莲花盛放在他心上。那是他余生最珍贵的东西,他怎么会放手呢?
泪与血融在一起,殷红色被冲淡为一片更鲜艳的红。
长门外,燕世行披发赤足,只着一件单衣站在寒风里。
守门的士卒对着他苦言相劝:“临江侯,殿下已经说了放你回乡,你就不要在这里触怒殿下了。”
燕世行抿了抿唇,声音柔缓却又坚定:“不,我想见他一面。”
“哎,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侍卫们摇摇头,无可奈何。
燕世行没有解释,自顾自的听着里面的动静,他知道慕容景今日一定会经过这里。
终于,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嘶鸣,马上的男子玉冠轻裘,勒住缰绳,骏马陡然停在门前。
燕世行双手捧剑,徐徐跪地:“求殿下赐臣死罪。”
慕容景没有看他,目光依稀落在远处的山峦上:“从前我说过不会因为你母亲而迁怒于你,亦说过将来无论如何,绝不会杀你,本王不想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