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九徽下意识挣扎,但他的个人意识太微弱,远远抵不过浮生若梦倾尽全力的镇压,才浮现一点清明如同被冰封的星火,顿时熄灭。
他忘记生了什么,记忆清零,只剩眼珠迟钝地一转,不解道:“嗯?”
闫御如坠冰窖。
而终点即将到来。
第75章身世
希望就在眼前,却生生被掐灭,没有比这更绝望的了,织女了狠意图击碎这金莲,反而让它吸收了法力为己所用,绽放得更加灿烂盛大,甚至生出盘曲根茎,牢牢扎根在浮动的画卷上,细若丝线的根须蛛网般蔓延,转眼间遮盖了整张画,凡是攀爬过的地方纷纷长出略小一些的花苞,再开出金灿灿的莲花来。
花瓣剔透璀璨,柔美又无暇,可再仔细一看,那边缘锋利冷锐,分明像杀人不见血的刀刃。
“该死!这东西不肯放人!”
织女无力感从来没那么重过。
“来不及了!”
嫦娥焦急万分。
时间在倒数,追魂夺命的子时迫在眉睫,月老面如死灰一言不,他盯着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画卷,忽然喊了声闫御的名字。
这是句没说完的话,踟蹰不决的后续消失在他嗓子里,但谁都知道他什么意思,月老大约不抱希望了,出来一个,总比两个都折在里面好过一些。
可话到嘴边他又难以开口,尚且不说闫御,换作是他,也断然做不出撇下狄九徽自己一人独自逃生的事,即便真做了,往后千百年里,今日种下的因势必会结出心魔的果,良心终生不得安宁。
月老痛苦挣扎许久,终究是一个字都难以言说,他闭了闭眼,苦涩道:“……是我的错。”
画境中,狄九徽见闫御脸色苍白,之前还好好的,担忧地走近他,“怎么了?”
闫御沉默地注视着他,那是一种狄九徽读不懂的复杂目光,里面好像藏了很多的情绪,纷乱地揉杂在一起,郁结成了可以遮住所有光亮的淤泥。
狄九徽察觉到异样,想问,闫御忽然抱住了他。
等所剩无几的倒计时一过,他就要回到狄九徽不喜欢他的现实世界了,纵使这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他还是得到了一些曾经不可企及的慰藉,也该知足了。
环着自己的手臂在一点点收紧,不知为何,狄九徽的心突然很慌,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生了,他不安地反过来抱住闫御,只有把最重要的实打实握在手里,他作祟的怅然才会得到一些安全与满足从而平息下来。
这时,一股细微的波动渐渐从二人之间泛开,狄九徽迟疑了一下,那似乎是凋零的气息,有什么东西在衰败,他有点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想要找寻源头,肩膀却倏地一沉。
狄九徽怔了下,愈清晰的枯落萧索如影随形,萦绕在周身快要将他包裹,那是如流沙一般顺着破掉的口子肆意倾泻,那是蓬勃茂盛的生命力在无法挽救地流失。
一瞬间他竟连动也不敢动,可静默如深渊,足以将人折磨到疯,狄九徽抱着侥幸缓缓转过脸,也许,是他想错了呢?
身体向后拉开了一线距离,却不舍得分开,狄九徽怀着希翼,抬眼便看到压在他肩头的闫御脸色惨白得吓人,嘴唇没有半点血色,漂亮的眼瞳蒙上一层死寂的灰,剥去光泽,黯淡无色。
“……闫御?”
狄九徽呆住了,有一个瞬间他感觉好荒诞,像在做梦一样,生什么了?
闫御看着他浅淡地笑了笑,虚弱乏力的嗓音就在耳畔,轻似呢喃:“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可是没办法了,我得带你出去啊。”
只有以最大程度的悲痛来刺激,才有可能唤醒狄九徽被封死的记忆,这是如今最快的办法了,即使这会让他伤心欲绝。
殒殁不过一刹那,闫御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仿佛强光下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狄九徽心神大乱,不顾真假也不顾代价地救他,汹涌而出的仙力几至要将他自己的精魄耗尽,若神魂能救,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燃烧。
“我、我能救你,我们去找玉帝,去找天尊,他们都能救你,绝对不会有事的!”
狄九徽从未如此恐惧过。
闫御按住他,阻止狄九徽自残似的拯救,一如既往地安静笑道:“找到我。”
然后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化为纷飞飘散的碎片。
狄九徽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他像被抽掉了魂魄,整个人呆滞地看着闫御在他眼前魂飞魄散,他伸出手,妄图抓住那些随风而逝的光点,可怎样都触碰不到,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狡猾而残忍地从他指缝溜走,他竟一点都无法留下。
难以描述的巨大疼痛涨潮般滚滚漫上来,穿过胸膛越过口鼻,直到将他完全淹没,呼吸都是疼的。
“闫御。”
狄九徽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无人应答,九州四海包罗万象,可从此刻开始,大千世界将不再有他的存在。
那这世界还是真实的吗?
埋下一颗质疑的种子,以痛苦、绝望和万念俱灰为养料,眨眼间便能长成参天巨树,马上就能得手,浮生若梦绝不甘心就此罢休,再次强横镇压,可这回却遭到狄九徽殊死一搏的反抗。
画境是他崩溃情绪的宣泄口,那不加控制不加抑制的狂暴力量顿时拔地而起,掀翻蒙蔽他双眼的幻象,恐怖的威势倾轧,一时风云突变,天翻地覆,画境不堪承受,颤抖着随之崩裂。
闫御虽然自浮生若梦中脱身,但他到底在里面死了一次,魂魄受邪魔侵袭,震荡受损,瑶姬快翻出几枚稳固魂魄外带疗伤的仙丹给他,闫御囫囵咽下,眼睛则一直盯着被金莲根须爬满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