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好多人,打扮却出奇相似。卡布灰的鸭舌帽和黑粗的镜框便算是换了戴也看不出差来。茶座上的水烧了一轮又一轮,冒出灰白色的烟。
父亲叫他们“老师”
,他们叫父亲“俞总”
。躲人的俞梦被叫到客厅里去,母亲让她背首唐诗,她扭扭捏捏挤出来一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一个叔叔鼓掌大笑道“好啊好啊”
,对左右说去“我儿子还只会《静夜思》呢”
。
那位叔叔眼镜上蒙蒙亮了一片,看不清脸。俞梦只管回了接下来的问题,诸如“喜不喜欢语文课”
“喜不喜欢看书”
,她囫囵“嗯”
了,又听得连连几声好。
她方是得了大赦,缩到角落里去,却没缘由地分了只耳朵听大人聊天。从前家里也来过许多叔叔阿姨,谈话里总是什么款什么费,许多她听不懂的数字。
这次倒是有能听懂的地方。唐诗、宋词,还有一些外国人名,那位眼镜蒙蒙亮的叔叔大笑“文学文学”
,对父亲说“少儿刊物确实是接受孩子来稿的……”
。
囫囵的一个晚上,看着别人吃饭喝酒与喋喋不休。俞梦在玻璃杯的白色反光里染上困劲儿,在云里雾里只偏生记住了一句话——“文学是神迹”
。
她被父亲拿一本小报唤醒。父亲问她能不能写一首小诗,像小报上一样。她不知道写什么,于是照里面一首小诗的格式,连字数都对好,写了她窗外的月亮。
约莫一周以后,俞梦放学回家,便瞧见一位挂着熟悉笑容的叔叔。父亲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叫“林叔叔”
:“林叔叔是电视台的名人噢!”
林叔叔眯着眼告诉她,她的小诗要发表在市里的少儿刊物上。
“梦梦,你真是个天才!你是用了个什么词?荼白色的月亮!简直不像孩子写出来的,倒是很有张爱玲的风范。”
张爱玲是谁?俞梦茫然地看着面前人,却知道发表小诗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林叔叔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对父亲赞叹:“俞总福气啊,你家这个是小张爱玲吶。那文章我看也用不着我来写——等再过两年……”
世界像退潮后空旷潮湿的沙滩,父亲明晃的笑脸映在她眼里,缩小成一枚铜钱,薄薄地倚在云后。遍地竟是嫩粉的玫瑰和不朽的树干。
枝干上细密刻着不知年岁的名字,她看见“张爱玲”
,她还想找——只是那些纹路斑驳再斑驳下去。眼前好似隔着愈来愈厚的玻璃,她真想哈上口气,再擦干t净。
天才与小张爱玲
她的人生是个传奇,有关她的故事里充满了流言。
很早我就认同了一个观点,叫做出名要趁早。以至于高中写那篇题为“晚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