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耀答非所问,盯着红灯的倒计时,在绿灯亮起的瞬间又踩下了油门。
穿过前面的隧道,就进入了新城的地界。眼前忽然就开阔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下了立交桥再往前开出不到两百米,一个弯道拐过去,就能看见不远处医院的红色十字标识。在黑丝绒一样的夜空中,如同某种远古的符咒。
这里是市医院的分院,因为慧民的医药新政,前年投入建设。今年年初才正式完工。所以科室配备得还不那么齐全,人也并不算太多。值班的是个老医生,年龄很大了,花白的头和皱纹显得格外严肃,带着很浓厚的本地口音:“你这么严重的胃溃疡还敢喝这么多酒?……后生,不要命啦?你这个应该洗胃啊。你这个胃溃疡又不能洗。这不是自找苦头吃啊?”
他推了推老花镜,皱着眉头去看腹部平片的结果:“自己来看这个结果,自己来看。这个差一点又要搞成穿孔啦,自己这么严重的病史真不清楚?去年我接的一个病人,哎呦,还是大学生。比你还要年轻的。当时我就说,这个胃病,得注意,必须得注意。根本开不得玩笑的。不上心啊。结果,年底,胃穿孔,来了医院,都没有抢救过来。还不到二十岁吧。”
他非常严厉又惋惜地说着,又警告许晟:“年轻人啊,总是不知道爱惜,觉得还小,还早,真等到病变了那一天,哭都来不及了。”
他一面说,开了两瓶奥美拉唑钠:“先去吊水,可不能再喝这么多了。会出大事的。你是他朋友吧?劝劝他,这个哪里行啊。”
“你先回去吧。”
夜也已经很深了,急诊室里,厚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挥之不去。惨白灯光的映照之下,顾耀的面容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仍然没有理会他这句话——一整晚,顾耀对于所有许晟拒绝的话语都置若罔闻,此刻也一样。他只是垂眸看了一眼时间:“大概要输一个小时,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许晟没有回答,顾耀想了一想于是又道:“这件事情,说到底,我也有责任。我代贺延向你道歉,这件事他做得不对,但是他没有坏心。他不知道你的胃病这么严重……”
“是我自己要喝的,也不是谁灌的。和他无关,也和你无关。”
许晟迟钝地抬起眼,又缓缓摇头,“你不用道歉。”
“……下次别这样了。”
顾耀根本不敢去回想刚才医生的话,每个字都让他觉得心里堵得厉害——明明,他也不是这样胆小的人。于是哪怕现在没有立场,最终还是说了,“……以后都少喝酒吧。。。。。。你的胃病。。。。。。今晚不用喝的其实。”
“也不用来对吧?”
顿了片刻,许晟却突然说。
“来哪里?”
顾耀蹙眉,直觉他并不是在说这顿饭,僵了一下,“……来又启?”
许晟不说话,顾耀呼了口气,指尖掐住了掌心,带来了一丝痛感。忍了几忍,终于开口道:“许晟……你来之前,我是根本不知道是你现在是又启的负责人。那么你呢?难道你也不知道是我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那样怎样?难道我就不能来了吗?”
许晟很轻地扯了下唇角,声音还是很低的,“你自己不也说了,都是年轻不懂事,过了就过了,大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同学,谁也不用太当回事……”
他说一半,突然又顿住了。一时之间,顾耀也愣了。
一晚上了,知道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了,许晟为什么非要来吃这顿饭,又是赌的什么气。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想笑,却又觉得难受,拉扯着,心里像被用力揪了一把,莫名地酸。坐下来,良久,嘴上却问他:“不是普通同学是什么?”
“当然是普通同学。”
许晟挪开了眼睛,目光不和他触碰分毫,“所以我为什么不能来?”
说完这一句,一时间,就没有人在说话了。
房间里太静了,仿佛整个世界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隔了很久,才听见了空调运作的细微响动,和输液瓶里反复的滴答的声音。
顾耀一言不,走到桌边,从桌上找到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了两度,又伸手试了试出风口的位置,确认这个方向不会吹到许晟,这才放下遥控器出去了。
关门的响动很轻,许晟没有回头。
他只是看着角落花砖的一道细微裂痕,看得眼睛酸,是不是看得足够久,裂纹就能愈合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