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起,歌响。
“吉日兮良辰,穆将愉兮上皇。[1]”
古老的颂歌自巫女童男口中发出,玉奇手中长剑舞了起来,剑端划过贡火与祭品时,带起一点淋漓诡色。
这所谓吉祥的日子飘着瑞雪,周鹤鸣立在群臣里,俊俏眉眼凝在一起,遥望祭台之上,内心翻涌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思绪。
人祭。
方才那一幕,他只觉喉中粗粝滚烫。
人,失去了人的尊严,死物一般摊在祭台上。
……不该是这样。
惶惶间他倏忽想到——周家,为着什么而守北境?
自他记事起,周振秋便已经是镇北候,同朔北十二部之间的战火似乎总也烧不尽,凛冬厚雪也遮蔽不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休战期时他骑在父亲的肩头,听他哼唱青州的小调。
北境苍茫的长风带着草籽和细沙,卷着天地间的沉沉暮色,周振秋反手递给他一只草茎编做的蚂蚱,说:“玩一会儿,你娘等着咱们回去吃饭。”
周鹤鸣点点头,将草蚂蚱的腿扯得松散时他问父亲:“爹,我们为什么要打仗?”
周振秋托起他的屁股,问:“你每天最期待做什么?”
“白天同兄长、谢韫和慎之待在一处,晚上回家时可以见到爹娘。”
幼童将脑袋伏在父亲宽阔的背上,小声补充道,“还喜欢城东铺子里的糕点。”
周振秋点点头:“是了,你所期待的这一切,正是方才问题的答案。”
老镇北候将幼子从背上放下来,牵着他的手,指向连绵起伏的白鼎山,这里只有零星的牧羊人,羊群缓缓移动在草原上,像是穹顶坠落的软云。
这手又牵着周鹤鸣转了向,两人视线随着缱绻长风一同遥遥去往青州城内,此刻天幕已有星子,群星落下,汇聚成千户灯火。
镇北军的骨血,浇铸成大梁北境的海晏河清。
周振秋说:“战争,本就是为了守护无数人的期待和寻常。”
周鹤鸣似懂非懂地点头,从那时起便已朦胧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应当像人一样活着,拥有人的尊严和渴望。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低吟的曲调流淌在天地坛祭场,有侍者将浊酒泼洒入高烛烛芯,玉奇的白袍翻飞在冲天焰色里,好似即将被吞噬殆尽,却又分明是不染纤尘、赤足琉璃瞳的大梁灵子。
风声喑哑间吹乱马尾,周鹤鸣恍惚瞧见了青州城墙上翻飞的旌旗。
城门口窜出一个小点,那是奔马而来的周泓宇,少年拢着手作喇叭状,大声喊:“爹——”
“就回!”
周振秋也拖长了声调朗声回他,将幼子重新放回背上,说:“上回你不是问爹,为什么给你取这么个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