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嶷不徐不疾,亦不生气,从容道:“只要能救阿源,便做一回天字一号小白脸又何妨?”
老鲍不由摇头叹道:“你啊,将来一定怕老婆。”
李嶷微微一笑,只是写信,再不言语。
李嶷将信快马送出后不久,便接获阿萤的回信,信中只有四个字,乃是:请君安心。之后定胜军也不问朝中请旨,径直挥师南下,朝中闻讯,皇帝虽然生气,但拿崔倚擅自出兵之事无可奈何——皇帝还是打从心眼里害怕崔倚的,知道他不像裴献,对自己有着做臣子的恭敬。
话说定胜军出兵不久,朝会散后,裴献便在宫门外遇见了送来紧要军情的急足,他匆忙折返宫中,皇帝却是喜忧参半。
原来定胜军还未赶到缅州,裴源迫于朝中接二连三的中旨,只得硬着头皮出战,因为人地皆疏,粮草匮乏,裴源到底一败,只得往长州退却,孙靖残兵紧追不舍,双方多有接战,幸而定胜军终于赶到,当下与孙靖残兵打了一场大仗,接应着裴源退到了长州。
孙靖残兵见势不妙,本想退回百越,却中了定胜军的埋伏,由此被全歼,俘获了孙靖从前的大将王效,从他口中才得知孙靖早在西长京兵败之时便已死,王效护着孙靖的尸身和残兵逃到了百越,劝说孙靖的夫人袁氏秘不发丧,假作孙靖还活着,
再与百越借得了援兵,一举北上,试图反扑。
崔倚见状,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亲自领兵灭了百越,又俘得孙靖的妻子袁氏和长子,并百越国国王与诸王子。崔倚留下数千定胜军镇守百越,自己率大军返回长州,然后这才奏报朝中。
皇帝高兴的是,孙靖终于死了,死得透透的,从此江山社稷稳固。忧的是,崔倚灭了百越,却率大军停驻在长州,明显是打算将长州据为己有了,皇帝最近上朝听政,耳濡目染,也知道长州之地十分要紧。崔家如此,已经坐拥半壁河山,甚至比孙靖当年之势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帝叫来了裴献,便是商议能不能令裴源暂不返京,掉头与崔倚相争长州。裴献自从上次大病一场,此时早就对这位君上心灰意懒,闻言淡淡地道:“小儿能力不足,若要长州,非秦王不可。”
皇帝被噎了一噎,后来一想,裴源确实打了败仗,如果不是崔倚忽然不听朝中号令私自出兵相救,那裴源只怕连命都丢了,确实不能让裴源去跟崔倚打仗,那是打不赢的。
但是让李嶷重获兵权,他委实不愿意。
不久之后,李峻、李崃都得知了孙靖之死和长州之事。李崃最是会盘算,一想崔倚占据长州,便知此事大大不妙,朝廷失去长州,若崔倚真的反了,那可比孙靖当年还要厉害,只怕十天半月就要攻到西长京,他一想到当年孙靖作乱
,自己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的情形,就一阵阵后怕,如今孙靖终于死了,崔倚却又成了另一个心腹大患。又想李嶷虽然赋闲在家,但在军中仍旧威望极高,莫如令他去长州与崔倚交战,俗话说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论是崔倚败了,还是李嶷败了,那皆是一桩于己有利之事。
而李峻听了杨鸫的主意,也忙不迭进宫来,劝皇帝道:“崔倚那老头太凶狠了,不如让李嶷带兵去打,他不就是爱打仗吗?”
皇帝说道:“那岂不又要把镇西军交到他手里?”
李峻道:“论公,父皇您是天子,他是臣子。论私,父皇您是父皇,他是儿子。镇西军交到他手里,那得父皇您许可,等打完了崔倚,再叫他将兵权交还给朝中,他也不敢不答应。”
李崃就说得更轻巧了,他也是独自进宫,私下里劝皇帝道:“父皇,李嶷赢了固然好,输了也不错。”
皇帝一想,确实如此,如果赢了,那就除掉崔倚这么个心腹大患,如果输了,那正好名正言顺令李嶷从此不得再领兵,将他与镇西军彻底切割开来。
但是皇帝的如意算盘打得山响,李嶷却称病了,既不上朝,又不领旨。皇帝大怒,却又无可奈何,李崃见此情况,忙自告奋勇,到秦王府劝说秦王。
李崃是个惯会从细处下功夫的人,所以轻车简从,在秦王府外就下了马,他还是第一次到秦王府来,先在
府前一望,只见门庭紧闭,两道粉白的墙壁连绵开去,墙内林木森森,配上粉墙朱柱,连绵整齐的琉璃瓦,重檐飞角上的金色鸱尾,端的是轩丽大气,只不过不像其他王府一样,有典军守卫,四下里静悄悄的,并无人声。
李崃正看时,忽然大门“吱呀”
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正是老鲍,他探头一望,见是李崃,连忙满脸堆笑,十分殷勤地问:“齐王殿下如何来了?”
一边说,一边又唤出两名军士,将大门洞开,好迎齐王入府。
李崃认得老鲍,知道他乃是李嶷的心腹,当下也十分平易近人地笑道:“老鲍,多日不见你,你越发地发福了。”
老鲍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说道:“自从进了京都,嘿,天天吃喝不愁,又不操练,可不就胖起来了。”
李崃问道:“你们秦王殿下呢?”
一提到李嶷,老鲍顿时愁眉苦脸起来,说道:“殿下,您不知道,秦王殿下他病了好几天了,打从牢兰关出来,不,打从他到军中去,我都没见过他生这么厉害的病。”
李崃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问道:“那找御医瞧过没有?”
“瞧过了。”
老鲍说道,“范医正、胡大夫、石大夫都来请过脉,说这病虽然来势不凶,但瞧着缠绵,不好治。范医正还开了个方子,其他两位大夫看了脉案,都说范医正的方子就挺好的,不用另写方子。”
李崃听他满嘴胡说,也
不生气,微微一笑,说道:“范医正的医术是好的,素来有药到病除的名头,秦王吃药了吗?病好些了吗?”
老鲍长叹一声,说道:“咱们殿下那个脾气,您也是知道的,别说是吃药了,让他好好躺着养病,那也是不能的,这么着可怎么才能好起来呢?”
两人一厢说着话,一厢已经进了莳春轩,这里原是从前冀王府的书斋,先冀王是个富贵闲人,从来不肯读书,但这书斋却收拾得十分精致,房舍清雅,屋后山石点缀着数杆翠竹,庭前花台中遍植牡丹和芍药,所以叫莳春轩。此时刚过正旦不久,春意尚早,花草皆未萌发,汉白玉的花台之上,颇显冷清。
老鲍躬着身子,神色恭敬地将李崃让进屋内,李嶷果然没有躺在床上,他连装病都懒,不过是披着件衣裳,斜倚在窗下软榻上闲看话本罢了,见着李崃进来,到底是兄长,忙趿着鞋子起身,命人去点上好的香茶,多多放上果仁与胡椒,好与齐王殿下驱寒。
李崃见他这般客气,便也笑着先往他脸上望了一望,说道:“三弟这气色,瞧着倒还好。”
李嶷道:“自从进了三九,从前那些旧伤就发作起来,只说休养几天,不想过了节,却更不好了,真是病来如山倒。”
李崃笑道:“那确实是得好好养一养。”
又劝道:“三弟虽然年轻,但这伤病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要好生将养起来
。”
一时又说了几句闲话,旋即老鲍率人捧茶上来,先奉与李崃,李崃尝了一口,就笑道:“三弟府中,想是无人精通煎茶之法。”
李嶷也不觉得窘,就点了点头,说道:“不瞒二哥说,这茶叶还是从库房里找出来的呢。”
李崃心道,这茶饼倒是上好的,可惜真暴殄天物。从前冀王出了名的好华服,精美馔,私库之中有无数珍藏,之后皆便宜了李嶷。不过李崃自己素来得天子私爱,早选了从前的郯王府作自己的齐王府,不论是方位,还是大小,更遑论房舍之精致,更有雕栏玉砌、花石园林,无一不比这秦王府更胜一筹。
至于从前冀王那点私藏,他还真不用放在眼里。
李崃来了兴致,说道:“这茶饼是真不错,来来,老鲍,你把茶具拿来,我亲自煎茶给你们家秦王殿下尝尝。”
老鲍顿时眉开眼笑,说道:“那可真好,我也跟着沾光,今日也能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