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不禁打了个寒噤,为她话语中的猜测,和这猜测背后可能的真相,这真相太骇人了,只要想一想,桃子都觉得自己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桃子:“如果……如果史将军的死真的跟公子有关系……”
她嗫嚅,因为害怕,也因为百味杂陈的心情,她难以说出那句话。
何校尉却比她冷静得多,也直接得多,她接着桃子的话说下去:“如果史将军的死真的跟公子有关系,那公子,不,那柳承锋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在为今天布局。他既然害死了史将军,那就是为了灭口,如今他谋害阿爹,只怕还会将远在营州的程瑙杀了灭口。”
她停了停,还有一句话并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自己也病得古怪,说不好是不是中毒了。
明明是春光明媚的白天,桃子却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何校尉说道:“咱们一定要想个法子,向程将军预警,只盼能来得及。”
一连下了数日的雨,这日终于放晴,长州春暖,一晴就特别暖和,晌午之时,甚至连夹衣都穿不住了。春光明媚,枝上鸟雀欢叫扑腾,直震得花枝之上不断有花瓣飘落。
崔璃本来就身形魁梧胖大,又因为全身着甲,步履更加沉重,偏前几日连绵春雨,地上泥泞,不过三五步,靴子底下就糊了厚厚的一层泥,越发黏腻难行,好容易走到堂前,额头上
早就出了一层薄汗。待踏上堂前青砖漫铺的地,他低头一看,不由得皱眉,因为脚上那靴子已经一塌糊涂,简直没法看了。有个机灵的亲卫连忙去折了一根树枝来,帮他刮去靴上的泥,正忙碌时,阿恕已经从堂中迎了出来,对着崔璃叉手行礼:“璃公子,公子在堂中等您。”
崔璃问:“不是先去见过伯父吗?”
阿恕道:“节度使仍旧昏迷不醒,王将军荐了位良医,每天这个时辰,都要施以金针,不能招风,亦不便见人,所以等您见过公子,再去拜望节度使。”
崔璃跟着阿恕向堂中走去,只见两队奴仆正从堂中退出,捧着各种器物,有礼器,有妆奁,有帐幔,更有各色提盒,里面装满了不知什么用物,盒外皆覆着红帛,更有喜服、喜帕、喜扇等等,形形色色,似是人家成亲用的整套的家什,见阿恕陪着崔璃进来,这些奴仆忙拿着东西避在一旁。
崔璃心中奇怪,心道不知崔琳为何忽然弄来这些东西,难道要给崔倚冲喜吗?但崔倚病成这样,崔琳又一直没议亲,仓促之下,他打算上哪儿找个新娘子来娶了冲喜?
待进得堂中,只见崔琳坐在椅中,他虽在军中,却并未着甲,只是穿了一件素色的圆领袍子,越发显得面如冠玉,仍旧是一派翩翩公子的斯文模样。崔璃虽然居长,但在军中职位比他低,所以依礼上前,叉手行礼,口称
:“见过公子。”
柳承锋点一点头,说道:“兄长远来辛苦。”
当下崔璃自然问起崔倚病情,如何发病,吃了何种药,柳承锋也问了问他这一路行军前来的情形,他们二人虽是堂兄弟,但素来没什么家常话可以说,说过这些公事之后,再略坐一坐,奴仆来禀报崔倚那边已经施完金针,柳承锋便让崔璃去看望崔倚。
话说崔璃的心腹小校寇渚,是个十分机灵的人。崔璃探望崔倚,寇渚亲自带着马匹随从,一直候在府外,待崔璃从都护府出来,寇渚便朝他递了个眼色。崔璃知道他有话要说,便从城中大路拐进小路,寇渚打马上前,随从们都知道他定有要紧话说,都远远跟在后面,让他与崔璃说话。
寇渚问:“公子可见着了节度使?”
崔璃不由叹了口气,说道:“见是见到了,但节度使人事不知,看着不大好,真是没想到……伯父竟然一病至此,听说这几天军中各将想了各种法子,但都没什么用。最后是新请的这位良医诊出来,说节度使是中毒了,此毒极其难解,只怕是好几种毒药调配而成,只能施以金针,看看能不能阻止毒性侵入心脉,但要想康复苏醒,只怕……还要看上天的缘法。”
寇渚道:“我在外头听人说,是秦王李嶷潜入府中,投毒行刺节度使?”
崔璃说道:“那些将军们也这样说,他们说得气愤,只是镇西军大营
就在江对岸,如今节度使又不省人事,真要打起来,只怕胜负难料,想必也正是因为如此,崔琳才一力约束,不令各部出城接战。”
寇渚道:“公子,当此非常之时,必要行非常之事。”
崔璃“哦”
了一声,不由得看了寇渚一眼,说道:“如何行非常之事?”
寇渚说道:“节度使既不能苏醒,这毒又难解,只怕再拖些时日,节度使万一不治,崔琳占了天时地利,又是名正言顺的少主,咱们只有兵出险着,方可有一争之地。”
崔璃心里深以为然,他其实是崔倚唯一嫡亲弟弟崔偌的儿子,崔偌素乏军事之才,偏崔倚又是一代名将,国朝三杰,两厢一衬,难免显得十分平庸。崔偌虽然资质平庸,但早早就娶亲生子,一口气生了七八个孩子,人丁兴旺,崔倚成婚后一直无子,崔偌数次想将自己的次子崔瑭过继给崔倚,崔倚一直没答应,后来崔倚夫人贺氏终于生下崔琳,此事自然作罢。而崔璃是崔偌幼子,与崔琳年岁相仿,崔家的族规,男丁九岁就要去军伍中操练,所以崔璃是与崔琳同年进的定胜军,后来又都在崔倚帐前,自然熟稔些,后来崔偌中伏战死,崔倚自然对这个亲侄子有几分怜爱。崔璃别的本事没有,隐忍藏拙却是会的,尤其近年来,他见崔琳病弱,未免有些活络心思,但他知道崔倚厉害,这位堂弟也非等闲人物,所
以一直未曾轻举妄动,但眼下这情形,若是再不动,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等到了当晚,崔璃便私下设宴,邀约素日与自己交情不错的几位将军。因是私宴,众人说话也无甚拘束,说到崔倚中毒之事,众人自是唏嘘,提到江对岸的秦王,不免人人咬牙切齿,崔璃见众人如此,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今日我去都护府探伯父的病,却看到许多办喜事的家什,这是为何?难道是要冲一冲?”
一名叫作张?的将军不由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可不是要办喜事?这事,公子办得有些糊涂。”
众人本来就有了几分酒意,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原来崔琳真的有意此时成亲,而且压根就没选中什么名门淑女,而是要娶何校尉。
“什么?何校尉?”
崔璃不由吃了一惊,问,“就是那个锦囊女何氏?”
“除了她,还有哪个何校尉。”
一名将军满腹牢骚,“何氏也不是不好,她一直都在公子身边,咱们都知道她是个难得的,也没有什么女娘的娇气,偏节度使病得这样,公子却急着要办婚事,虽然民间有冲喜一说,但这事,不妥。”
“我听说,还有一桩事,公子此时急着办婚事,倒也不是为了冲喜。”
另一名将军压低了喉咙,说道,“听说这次秦王行刺节度使,公子原本带人围住了他,结果何氏出来,放走了秦王。”
席间众人都是第一次
听说这桩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张?急问:“此事当真?”
“怎么不真?”
那将军声音压得更低了,“当时节度使出事之后,好些人都在堂中看着呐。”
当下说了两个人的名字,说道:“这都是我过命交情的兄弟,他们说的,我能不信?”
张?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直憋得满脸通红,最后“嗐”
了一声,端起酒碗,咕咚咕咚将那一碗酒都喝了,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璃公子,要不你去劝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