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淼瘪起嘴,她看着墓室内好几处赫然醒目的“请勿触摸”
标识,和雅婷交换了个失望的眼神。
站在刘氏祠墓的中主室,随行的临城博物馆副馆长向她们介绍起刘氏祠墓的墓制。
“刘氏祠墓的入口石、台面石、横额、迭涩石、栌斗、柱……这些都是先在墓外采石、搬运、琢磨和雕刻好,再分别运进墓内砌石安装的。这个一号墓总共用了280块石材,这里面包括有42块画像石。这在东汉末年算得上是庞大且繁复的工作了。”
岑淼一边听副馆长的讲解,一边绕着中主室的石柱仔细观察主室四壁上的大幅画像石。
“东壁上刻画的是汉代的乐舞百戏,”
副馆长指着画像石上的一个个人物开始介绍汉代杂技、乐舞、百戏的历史,岑淼兢兢业业地举着手机将过程全都录了下来,“南壁上刻画的是西王母和东王公。”
副馆长讲解至此时,岑淼看着南壁画像石画面里对坐于玄圃之上的西王母与东王公,不作声地收起了手机,只做专心听讲状。
岑淼在来临城之前,照例预先做了很多有关两汉文化的文献资料调研。
在这个过程中她注意到,东汉早期以前的汉墓中,西王母多是与捣药兔、仙草、神兽等意象组合出现,来表达汉人渴望长生不死的愿景。
而在汉代以前,并没有东王公这位男性神,西王母开始与东王公成对出现是在汉代的造神运动后,东王公被人为地创造出来,以配偶的身份与西王母构成固定的组合关系。
顺着这条线,岑淼又去查询了东王公的地位在后世发生的转变,她发现从东汉以后,凡是描写西王母必然要相应地提到东王公,东王公甚至后来居上地被摆在西王母之前。
岑淼明白这是封建时期统治阶级的政治诉求,以及“男主女从”
的意识在起作用。
她没有和任何人交流自己的发现,只是暗自在心里有了打算——她打算将“东王公”
这个角色从她的设计中剔除,只专注于设计和数字活化“西王母”
形象。
在接触“文化遗产数字化”
的过程中,岑淼就听老师和前辈们强调过:“我们要做的是挖掘历史文化,推动文化遗产被更多的大众发现和喜爱,因此我们不必预设立场,我们只是历史的见证者、讲述者。”
“我们不必预设立场”
——岑淼从来没有打心眼里认同过这一定位。
在她看来,这就和男人说“不要用性别视角看文艺作品”
一样。
副馆长和李屏自然没看出岑淼的走神,雅婷却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面对雅婷表示询问的靠近,岑淼贴着她打了个寒战说:“真的有点冷。”
“墓室就是比上面冷,”
副馆长闻言开朗地说,“但是夏天,墓室这个温度还挺舒服的吧?这里的空气也很干爽。”
岑淼和雅婷对这种门槛极高的“避暑”
方式不予置评,只是干笑两下,就示意副馆长继续介绍。
参观完主室的画像石后,他们一行人离开墓室前,副馆长指着甬道地上的一处说:“我们几年前在这边挖掘出了这座汉墓的买地券,这块买地券算是东汉末年出土的买地券中保存得比较完好的,有些墓地出土的券文砖面泐蚀,难以释读,但刘氏祠墓的这块阴刻的券文还算比较清晰。本来你们明天来博物馆就能看到这块买地券,但是前几天南城博物馆过来借它要办一个系列展,所以明天你们是看不到它了,但是九月份的时候你们可以去南城博物馆看。”
副馆长告诉她们,汉代人出于“视死如生”
的观念,认为人死后灵魂会去往另一个世界生活,而那个地方和生前的凡间一样,有统治者和管理者,也有相应的各种制度和运转的规则。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当时的人们会通过以买地券与鬼神订立契约的形式,为亡者买地作冢,使亡者获得使用土地的合法权。
“所以这个买地券是问鬼神在阴间买阴间的地?”
岑淼有些惊讶地再次确认道。
“是的,买地券可以避免人死后在阴间产生产权纠纷。汉人认为,如果因墓地归属问题在阴间‘打官司’,买地券就可以作为重要凭证。”
“还挺……”
岑淼搜刮了一下脑海中的形容词,最后磕磕巴巴地感叹,“……赛博的。”
破土(三)
李屏带着副馆长和岑淼、雅婷在风柜乡吃了当地特色的午饭,就送他们各自回去午休。
回到宾馆,岑淼切了半片阿普唑仑就水吞下。
在等待药物反应的时间,她和雅婷分享了自己刚刚在汉墓考察的感想。
“我觉得汉代人‘视死如生’的概念还挺像元宇宙的。在他们的观念里,居然存在一个平行时空,这个时空里有配套的法律和生活方式,这不就是我们现在的元宇宙吗?”
雅婷也很赞同:“要不怎么说古人智慧呢。我们去年想做的那个‘数字殡葬’要是卖给汉代人,说不定都已经拿到天使轮的融资了。”
说话间,岑淼在手机上打开自己网盘的“最近文件”
,但她却没看到渲染好的模型文件。
借助药物作用泛上来的汹涌困意侵袭着岑淼,她们和李屏约好了下午三点出发去刘氏祠墓二号墓,所以岑淼现在只顾得上补通宵熬夜的觉,便暂时将网盘的事放在一边。
在离她们不远的同层房间内,凌肖正在电脑上整理暑假以来的考古报告。
闻献:【临城博物馆的那块买地券过两天要来咱们馆出差】
闻献:【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听展览策划部那边说,这次还借了洛阳博物馆的明朝买地券和海南、甘肃、四川的宋朝买地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