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我一个朋友的家。”
jonathan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也格外低沉,仿佛说话的不是他,而是空气里漂浮着的、看不见也不存在的尘埃。
“他是我曾经的战友,退役后也做了杀手。原本我们很少交谈,我结婚后更是再也没联络过。后来想摆脱我的人雇他来杀我,他假装同意,却救了我两次。但他也被雇主发现,并因此送了命。”
寥寥数语,他就已经讲完了始末,但没有就此重归沉默,而是垂下眼看着地面,继续说了下去,“等我接到电话赶来,看到他就倒在这楼梯上,浑身都是血,身体已经凉透。”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被我们坐着的台阶,好像还想从这上面找回什么。但光洁的实木板上什么都没留下,所以他停住动作,掌心抵住台阶的平面,又接着把话说完,“当他出现在海伦葬礼上时,我看到他并没觉得安慰,甚至不愿在我以为的新生活里见到旧生活里的人。”
说着,他合上双眼,直直抬起下巴,“可他也是最后一个关心我死活的人。”
75
再又一次铺陈开来的寂静之中,这所不知有多久没人居住的公寓忽然倾泻出一阵无人知晓的喧嚣,像是被谁藏在楼梯下、藏在灯罩底、藏在碗柜精美的陈列瓷盘后、藏在吊灯蒙了尘的水晶吊坠里的悲哀蓦地被唤醒,纷纷从沉眠之处升腾而出,充斥每一个太过空寂的角落。
我也伸出手,用指尖抚过台阶表面。昂贵木材的纹路细致滑腻,有种一般材料不会有的温润触感,好像这间失去主人的公寓裸露出的皮肤。
“你和我讲了这些,我也给你讲一讲过去的事吧。”
我轻声开口,“我和你说过我的养父,但还没讲过我是怎样被他收养的。”
奇异的是,虽然此时的氛围很伤感,但我却觉得说不出的放松,连嘴角都有个舒缓的弧度。jonathan没有答话,但他抬头看着我,眼底有种宁静的脆弱。
“我自有记忆起,就在孤儿院。但一直到11岁,我的养父才收养了我。当时的我早就过了被收养的好年龄,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所以听说有人指名想领养我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我说着说着,把自己逗笑了。十年过去,第一次见到养父的场景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时的我满腹疑问的被工作人员领到一个房间里,有个男人坐在桌边,样貌很普通。但他听到动静,抬起眼来,对我笑了笑。那是个并不太好形容的笑容,明明和他的气质一样平淡,却就是让当时的不安的我感到一阵舒服。
“你就是遥遥吧?”
男人弯着眼睛来到我面前,半蹲下来看着我,“我可以领养你吗?”
我皱了皱眉,有些生硬的问他:“你要领养我?你确定你没搞错吗?”
这接连两句的质问在当时的我看来绝不是好笑的话,但换来的却是男人更开心的笑。
“当然没有了,就是你没错。”
他答道。
我依然很怀疑,于是我又问:“一般来领养的人都要小孩子,你为什么要我?我都11岁了。”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笑吟吟的与我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想有个小朋友陪我,但又没能力从宝宝养起,所以我得选个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你能吗?”
我当然能。作为一个在孤儿院长大、又是现存孩子里最年长的人,我不但得照顾好自己,还得帮阿姨们分担一些照看弟弟妹妹的责任。于是我点了点头。
“那可太好了。”
男人赞叹道。
我看着面前这个大人,他虽然笑得灿烂,却不知为什么给我一种不是很靠谱的感觉。但我已经不想再呆在孤儿院,所以我严肃的对他说:“那你就领养我吧。”
我本来以为他会点头答好,谁知他却晃了晃手指,“等等,”
他说,“我得和你说清楚。我工作很忙,即使你和我回家,大部分时间也得自己吃饭、睡觉、上学、做作业。除了能有一个只属于你的监护人外,和在孤儿院也没什么区别。这样你还愿意和我走吗?”
虽然他说的诚恳,但那个时候的我听了也只是一知半解。可属于我一个人的监护人,对于连一个脾气不太好的看管阿姨都得和别人分享的我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诱惑。相比之下,那些我听不懂的,就显得不太重要了。
所以我又一次,郑重其事的点头。
见我能接受,他才重新露出那个让人看了心里暖融融的笑,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重复道。
就这样,我和这个名叫陈乐和的人、也就是我后来的养父回了家。等我开始了新生活后,我才发现我当初的预感是对的,这个家伙果然完全靠不住。他是急诊科医生,在某解放军医院当值,常常黑白颠倒不说,难得的休息日接到一个电话就得赶回医院,把我一个人丢在公园或者商场里。这一点,和多数医生一样。但他比多数医生更不靠谱的是,工作之外的生活里他总是迷迷糊糊的,衣服乱穿、东西乱放,好像所有的智商都消耗在工作岗位上了。这样的人别说照顾我,我不反过来照顾他就不错了。
但直至今日,我都不曾后悔最初我选择和他走。因为即使忙碌,他给我的关怀并没有因此削减。但凡有空时,他就会带我出去玩,带我买衣服,或者亲自下厨。即使因为工作半路跑掉,也总有他任劳任怨的好朋友叶伯伯来把我领走,绝不会真的丢下我一个。他不过问我的学习,对我的需求有求必应,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开明,他却笑眯眯的回答,因为遥遥是个能自己做主的好孩子,他从第一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