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学起回家的次数渐渐少了,学业越来越忙,放假不是上补习班,就是跟同学天南海北的旅游。倒是去哪儿都不忘给爷爷买点纪念品,春节了一并带回去,爷爷高兴的不得了,还会专门打电话给胖爷爷和花儿爷爷显摆。他笑呵呵的说我的孙女怎样怎样,十足十的骄傲,一点不像平常谦和的模样。吴忧有时候抱着爷爷的脖子撒娇,说等我考到北大去了,爷爷你再使劲儿的跟胖爷爷花儿爷爷显摆!爷爷更高兴,得意的冲着电话那头喊,听见没有,这我孙女!
在吴忧的印象里,爷爷就总是笑着的。她跟吴虑这样说,吴虑沉默了很久,说,对,爷爷总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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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忧发现那本笔记完全是偶然。
她一贯喜欢在爷爷家翻东西,这是被允许的,全家上下都知道。那本笔记夹在一堆旧书里面,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但还是叫她找到了。她以前听过类似的故事,是胖爷爷讲给她听的,讲的绘声绘色,她、宁宁、正则、舜华,后来还有灵均和舜英,几个孙子辈的团坐在一起,手里拿着各自的吃食,听胖爷爷眉飞色舞讲他年少时的英勇,听得目不转睛。有时爷爷、花儿爷爷或是秀奶奶实在听不下去,觉得不能叫胖爷爷就这样歪曲事实,便过来玩笑拆台,其中尤其以花儿爷爷最擅长。
那些故事活灵活现,写在纸上却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因为有不少插图和详细描写,那些恐怖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吴忧不太敢看,断断续续花了很长时间才看完。彼时,吴忧已经14岁,正是明媚忧伤的年纪,被故事的结局狠狠伤到,怎么都觉得爷爷太不容易,她愤愤然跑去找爷爷,问,十年后呢,这个故事结局是什么?
爷爷看到她拿着笔记,先是惊讶,而后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吴忧再问,每每没有答案,直到花儿爷爷私下里跟她说,别再问了,你何时见过一个右手两指奇长的爷爷的?说完花儿爷爷自己又笑,自言自语,只怕也不能叫爷爷,你得叫叔叔呢。
吴忧想起那个相册,照片上她始终不认识的那个人。她忽然就起了兴致,想要再看一看,却发现相册已经被收到不知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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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印象起,吴忧就没有见过奶奶。她倒是不太好奇,反正爸爸妈妈也没有说过,何况有五位老人一起宠她,自己已经跟公主一样逍遥快活了。看过笔记,吴忧想,是因为安宁的太不容易,叫爷爷不能随便找个姑娘就凑活成家;还是他心里喜欢的姑娘已经在雨林的水池边死去,让他不愿意再找其他人。
但也不像,若那个阿宁姑娘真的是爷爷的心上人,总不会是用这么平淡的笔调描述的。在14岁姑娘的心里,描述心上人,那该是用上所有漂亮的词都嫌不够。她不甘心的把笔记翻了又翻,始终找不到那么一个人,被无数漂亮的词藻形容,像是天仙一样。
等到吴忧暗地里喜欢上隔壁班的男生,她才终于明白,真正的喜欢,是即使你没有用任何一个夸张的词汇去描述那个人,就平平淡淡的几个字,都能透出无限的亲近。那时笔记已经被爷爷收起来了,不在吴忧手边,她只是粗略回想,觉得大概是有这么个人的。
不是阿宁,是另一个人。
吴忧想,她大概不能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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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忧喜欢上隔壁的男生,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偏生又是骄傲的性子,没办法表现的太明显。而且不知为什么,她好像生怕别人知道,拼命想藏着掖着。爸爸是新闻记者,妈妈是医生,两人工作都忙,倒叫她好好的给瞒住了;不过吴忧显然低估了爷爷的洞察力。
春节,热闹的吃过年夜饭,后几天倒是清闲了。长沙的冬天湿冷,不像北京,吴忧不客气的大开着空调,盘腿缩在书房的沙发里看小说,旁边是爷爷在戴着眼镜看书,楼下爸爸和宁宁在下棋。
“乐乐,最近短信挺多的?”
明明是疑问句,被爷爷说出来,生生像个陈述句。吴忧心里一咯噔,讨好的笑笑:“就是普通同学,聊聊。”
“哦。”
爷爷笑着看她,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似是觉得有趣极了。
吴忧先是尴尬,缩在沙发里假装看小说,正巧来了短信,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自己在那里纠结半天。爷爷嘿嘿一笑,低头继续看书。吴忧回完短信,忽然心里出现一股豪情:“爷爷,你觉得什么样的男生好?”
爷爷被这个问题问住,他一愣,狡猾的反问:“你觉得呢?”
吴忧小心翼翼描绘:“个子高瘦,会打篮球,笑起来阳光灿烂的……问题的时候也不急,认认真真给你讲……字写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关心人……”
她说一条就看看爷爷的反应,结果爷爷只是在那里笑,倒很认真的听着。末了点评一句:“嗯,我的孙女有眼光。”
又故意板着脸孔,“爷爷年轻时候也是这种类型的啊,如果达不到我的水平,免谈。”
两人都笑起来,末了,爷爷认真说:“乐乐,喜欢一个人是件好事,但要分清楚主次,不要耽误学业。”
吴忧乖巧的点头,忽然想起自己怀疑很久的问题,脱口而出:“爷爷年轻时候有喜欢的人吗?”
爷爷愣了愣,他想了好一会,才慢慢说:“有。”
很简单一个字,说出口,脸上逐渐逐渐带上笑,“有。”
“……那,怎么没在一起呢?”
爷爷叹了口气,却仍是笑着,镜片在冬日的阳光下微微反射,他的眼睛眯起来,似乎想起很久远的事情:“因为,哦,大约因为我们遇到的有点晚……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