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虽然她上了初中之后不得不穿校服裙。不过,每天一放学就会把水手服换下来,穿上随身带着的运动服,再去和亮碰面下棋,或是参加研讨会。所以迄今为止,无论是塔矢还是身边其他下棋的师友,都已经习惯于进藤光在着装上的男孩子气了。但无论她怎么努力,这具身体是个女孩子的事实也无法改变,随着青春期发育的到来,润物细无声的变化逐渐出现。
脸颊的婴儿肥开始褪去,下巴愈加秀气小巧,随着身量的抽长,玲珑的曲线如同风拂樱枝一般,若隐若现。连进藤光自己看着镜子中的人,都不得不不情愿地承认,这并不是一张属于男孩子的脸——和上辈子的自己仍然很像,但细节上的差别,要比过去的自己更清秀精致。
也幸好塔矢亮一如既往地不在意这些,这才使得进藤光获得了些许不崩溃的信心。
从前世到今生,自己从男性变成少女,身边的人也因此或多或少地对她有了态度的变化。即使是恢复了前世记忆的佐为,也不免受到今生的影响,时不时把她当成女孩子看待。只有塔矢亮一个,有如定海神针一般八风不动,毫不动摇,对待她的态度,正如对待前世那个少年进藤光一般,别无二致。
进藤光是知道的,塔矢亮这个人,从根本上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棋痴。他看待事物的方式其实极其纯粹直接:与围棋无关的事情,他一向抱有一种几乎冷淡的无所谓的态度,根本不会给半点多余眼神。
塔矢亮是不会介意性别这种问题的。如果这是个科幻或魔幻片场的话,只要能下棋,他指不定连是不是人都不在乎。
认真,纯粹,心无旁骛。进藤光就最喜欢他这一点,也是这一点令光最为安心。
而或许是太过频繁地想起亮的事情的缘故,在不久后的一个冬天的夜晚,进藤光再度梦见了前生。
前世篇(2)
梦境第二次展开了。画面如烟云一般朦胧模糊,在这个梦混乱的初始,最新出现在光的脑海中的,反倒是熟悉的一个声音。
咣啷一声,一罐橘子味的芬达以及一听拿铁从自动售卖机中落了下来,连同找零硬币清脆碰撞的声音一起。这熟悉的声响拨开光脑内的云雾,渐渐在他眼前显出纤毫毕现的、真实得过分的情形。和谷义高从棋院走廊的自动贩售机里取出这瓶汽水,拉开扭环,依靠在墙边,深深喝了一口。
他抬起头,望向从走廊另一头走来的伊角,眉心微微皱着:“这么说,那家伙,还是没有来?”
“嗯。”
伊角从他手中接过拿铁,神情里也凝着淡淡的忧虑,“我问过坂卷老师了,看起来,他似乎前两天刚刚打电话来棋院,接下来的两周仍然会继续缺席。”
“塔矢亮那个家伙究竟在搞些什么啊?!”
和谷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易拉罐,声音虽然烦躁,却难得的没有太多怒意,“算上今天的不战败,他就要正式被棋圣循环圈淘汰了。就这样还不来下棋……”
“他已经缺席了三个月了。”
伊角一声长长的叹息,轻啜了一口咖啡,“恐怕,是不会有那么容易回来的吧。恐怕对于塔矢君来说,此刻无法以完备的状态面对任何对手,与其勉强对弈,还不如告假来得尊重对手。”
三个月?进藤光的心里咯噔一下,忽得打了个冷噤。
塔矢缺席了棋赛三个月,甚至连头衔循环赛都不来?
和谷轻轻哼了一声:“我看那家伙是根本没心情下棋,也根本没心思顾及他的对手吧……”
“和谷……”
“我知道的,伊角。”
和谷叹了口气,声音忽得沉了下来,“我不是要……唉,虽然说我平时看塔矢亮不顺眼,可是啊,这已经三个月了,伊角。进藤已经……已经…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即使是我们,也在慢慢地恢复过来,回到日常生活之中。唯有那个家伙,已经三个月了,却仍然没有半点走出来的迹象。”
“那也是没办法的吧。进藤是他认定了的对手啊,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被他所承认的人。”
伊角晃了晃手中的饮料,声音里有着些许的无奈,“虽然这么说大概有些泄气,但说句实话,我们这一代里,只有他们两个是在一个层面上的不是吗?唯有他们两个,能够跟得上彼此的棋力和想法。就算想要加入他们之中,也没有办法。塔矢这次所受到的打击之大,也可想而知了。”
和谷啧了一声。
伊角看了他一眼:“你还在怪他没有来参加进藤的葬礼吗?”
和谷却慢慢地摇了摇头,一边无意识地晃着汽水,一边盯着地板上瓷砖的纹路:“事到如今我已经明白了。我看塔矢那家伙,根本就不想接受进藤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所以连他的葬礼都不愿意参加,对于他来说,那恐怕是比什么都残忍的事情。虽然塔矢亮也会崩溃这件事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事实就是,那个家伙被进藤的离去完全击倒了。只是,我不明白……”
“?”
和谷犹豫道:“如果说进藤是个女孩子的话,我恐怕还会更好理解一些。可是啊,伊角,正常的朋友与对手,会像塔矢那样,崩溃到这个份上吗?”
“为什么你觉得不会呢?”
第三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两位年轻棋士吃了一惊,蓦然回首,这才看见站在他们身后的绪方精次。一如既往穿着着白色西装的王座推了推眼镜,走得更近了一些:“出来抽根烟,刚巧在走廊里听到你们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