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灯瞎火的,那婢女怕是来了歹徒,她伸手招来院子门口的几个府兵,一起走了过去。
小小的晚宁跟在她们身后,提着她的白兔灯笼。
几个人走近一瞧,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眉宇轩轩的小少年乌发蓬乱的躺着花丛里。
晚宁举高了灯笼让光线更广阔一些,众人一下便看清,这少年穿的是一身官制绣虎的银色衣袍。
“把他捡起来,拿到我屋里去。”
晚宁轻声说道。
府兵婢女们面面相觑一番,两个府兵负责将顾言抬了起来,往小晚宁的屋里走去,婢女跟着晚宁走在后面,还有两个府兵着急忙慌地跑去主母院里报信。
几个人将顾言安置好,晚宁便走近床榻仔细地瞧了又瞧,而后发现顾言腿上似乎有伤,她便找来了两块木板和一根柔软的绸带,在顾言的腿上按着自己想的方式缠了起来。
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女人此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晚宁转过身,喊了声母亲。
她走到床边,细细查看了一番,“宁儿可认识这公子?”
晚宁眨着眼睛,看着她,满含期许,“我不认识,他是我在墙角里捡的,母亲,他生得好看,我能养着他吗?”
她只当喜欢的活物,都可以养在府中。
晚宁的母亲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顾家的小侯爷,大家都在找他呢。”
“什么是小侯爷?野猴吗?”
康平三年冬月初六。
隆冬清晨,下过雪的空气里是扎进骨肉的寒冷,顾言脸色苍白,神色暗淡地爬上了马车,身后是载着整个侯府行装的车队,随着马车,踏入飘扬的大雪,缓缓前行。
那个雪天似是异常的冷,十岁的晚宁还在香暖的睡梦中。
等她醒来跑到侯府,眼前便只剩下了未锁的大门和空空的园子,皑皑白雪,覆了大片。
那个天天带她撒野的少年,无声无息的走了,他消失在了这场大雪中。
康平十六年四月十三。
春末的越州雨声潺潺,雨水顺着瓦片川流而下,在眼前织出一张晶莹的幕帘。
晚宁趴在客栈破旧的窗檐上,恍惚地出神,兀自言语,“听说南方湿气重,雨水多,没想到是这么多…”
就在她放空思绪时,客栈本就咿呀作响的老旧木门被重重撞开,晚宁回头一看,只见门外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两个眼神迷离的陌生男子。
陈清身上歪歪斜斜地挂着顾言,两人脚步虚浮,皆是一脸天旋地转的笑容。
多年未见,两个孩子早已变了模样,晚宁不认得顾言,只是觉得被酒鬼扰了得来不易的清静,她心中对家中遭遇的无尽愤恨霎时涌上心头。
那日母亲穿着最喜爱的烟紫色捏花罗裙,言笑嫣然地在园子里与下人们一起修剪花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如今情境,却仿若隔世。
她原本平复的心绪此刻大为不悦,“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他人房间?!”
说着,从家中带出的嵌了珠玉的匕首从榻上矮桌边悄然滑入手中。
她紧紧盯着眼前两人,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唯恐露出一丝怯意。
直奔南边的逃亡之路,她不敢接近闹市,于是穿山越岭。
山路崎岖难行,她几次险些滑入湍急的河水中,脚上的泥泞是此生从未有过的沉重。
身上的衣物屡屡被树枝划破,雨天被浇得透透的,又被毒辣的太阳晒干。
幸而遇上了好心的农妇,换得一身齐整的粗麻衣衫继续前行。
昔日如绸缎般光洁的头发也满是灰尘,靠着山间猎户和农家的施舍,终于活着走到了越州。
这越州地处偏远,她从未来过,摸索着进了城,身上仅有的一些钱币终于可以去换取些东西。
她买了身素白暗花的简单衣裙,找了城外这家破旧价平却也还算干净的客栈,从头到脚终于好好清洗了一番,粗略系了个松松的发髻。
她把母亲送她离开时塞在她手里的银簪插在发间,她答应了母亲会好好活着,本想好好歇息几日……
顾言是听得一声脆生生的怒喝,抬起了被醉意晕红的双眼,似乎因为视线飘忽而摇头晃脑,使劲往晚宁那边瞧,“你…你是谁?在这干…干什么?”
“这是客栈!我还要问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晚宁一边说着,一边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顾言皱起了眉头,似是责备般看了陈清一眼,而后又转向晚宁,见眼前女子韶颜稚齿,白衣素裹,如月中聚雪,一双怒目微微闪动,正紧紧盯着自己。
他沉了一口气,眉宇间有了决断,继续用恍惚的声音说道:“姑娘,我等今日有事要办,许是选错了地方,但只能对不住了…”
话音落下,他手腕一翻,一颗飞星霎时划破雨天里光线阴暗的房间,闪着光飞向晚宁。
一声吃痛的惨叫从窗外传来,那飞星从晚宁脸侧旋转而过,飞出窗外后竟转了个弯,斜斜扎进了躲在墙外的人的肩头。
瞬息之间,晚宁的情绪从惊恐到疑惑再到愕然,跌宕起伏,千回百转。
她愣了半晌,再看眼前的两名男子,虽还是一脸酒气,但身形已站定,眼中皆是战意。
晚宁还没反应过来,顾言已快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拉起了还愣在窗边的她,“我们是侯府的侍卫,办的是剿匪的差事,不知姑娘在此,得……”
话未说完,门外,窗外,便迅速闯入了一个个身穿猩红色劲装的匪徒,个个目露凶光,手持刀棍。
那破旧客栈里原本就很小的客房,一下子被围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