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南方,夜幕高天之上。
缨络垂珠翠,却暗隐于乌云之中,香环结宝明,但不离身三寸之外。
眉如小月,眼似双星,身着素色轻罗袍,手托琉璃玉净瓶,瓶口斜插垂柳枝,叶叶随风轻慢摇。
无边祥光皆敛去、万条瑞气尽收拢。
观音菩萨立身于云层之后,但却一直在暗中旁观金山寺大禅房内,那场师徒间的斗法。
越是观察,菩萨那眉宇间凝聚的忧虑之色,便愈发显得深沉而凝重。
她看到了,本应是凡僧的玄奘,竟觉醒了六翅金蝉的天赋神通。
她察觉到在某一瞬间,玄奘灵魂中传来了异常的波动。
金蝉子的宿世记忆,似乎是觉醒了,但好像又并不完全。
她还注意到了玄奘手中,那根看起来无比寻常的黄竹短杖,竟然能挡住柳叶青光的攻击。
“看来世尊所料不差,果然有大能者在暗中出手,既助他觉醒神通,又赐下不知名宝物,意图干涉取经人的命数。
幸而此时,一切还尚未偏离正途太远。”
观音菩萨指尖捻动法诀,道道青光脱离枝条,化作万千柳叶当空悬浮。
长叶好似迎风招展的旗幡,首尾相接,化为一座巨大的柳叶囚笼。
囚笼悬于高天,但正下方就是山道上,那个喘着粗气的年轻僧人。
几乎下一秒,便会当头笼罩而下。
正在此时,金山寺大禅堂内,跪在蒲团上的法明长老,缓缓俯身叩首,向窗外南方那片深沉的夜色一拜道。
“万望菩萨慈悲,且先听小僧一言。”
暂停了指尖捻诀,菩萨偏开目光看向金山寺,眼中却是闪过了一丝意外之色。
观音没有料到,这片送入凡间保护、养育取经人的柳叶,百年修行,竟已能反向感应到她所在的方位了。
禅堂中的老僧继续恭敬拜道。
“小僧愚钝,虽不知佛祖菩萨远虑,但江流儿,他却是小僧从那么大的一点点,眼看着一天天长大的。
在小僧看来,他虽然生性活泼好动,心思也颇为复杂,常起杂念,但却是一个有勇有谋、有情有义之人。
他懂得独立思考,虽不信我佛,但心中却能常怀善念,断不会受奸佞邪道蛊惑,走上歧途。
虽不参禅,却有禅心,虽不信佛,却有佛性。
小僧认为,如今玄奘已然成熟稳重,足以承担起宿命里的重担。
仙佛虽有深谋,却也难穷尽世间一切缘法,不如放他离去,与人方便,未来或有意外之喜。”
观音菩萨听闻后眉头紧蹙,再看向玄奘时,眼眸中也流露出了一丝复杂迟疑之色。
禅堂中垂垂老矣的法明老僧,心中虽然确有偏袒维护之意。
但他先前所言,却也是字字情真意切,毫无撒谎作伪的迹象。
这玉净瓶与瓶中柳枝,皆是伴随观音修行数千载的本命之宝,早已炼化到心念相通,人与灵宝如为一体的境界。
法明乃瓶中柳叶所化,宝物有灵,其愿念亦能令观音菩萨心有所感。
然而只是心有所感,却并不足以改变观音菩萨此时的决定。
因为此次金山寺之行,其实并非观音菩萨察觉到了玄奘的异常。
此行,观音乃是奉如来佛祖法旨而来。
不久之前,如来佛祖突然放出音讯,急招远在南海珞珈山中修行,静待取经大业开始的观音菩萨往大雷音寺一见。
行至大雷音寺,参见我佛如来后,观音菩萨却惊讶发现。
那位端坐于莲台之上的佛祖,竟然周身佛光暗淡。
丈六金身之上,一道从肩头崩裂至胸口佛印的裂痕,还尚未愈合。
不待观音上前询问,佛祖却先一步摊开手掌,将一条做工极为朴素,毫无灵性的佛珠手串递到了观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