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罪人。
一个遗臭万年的罪人。
他身为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却做不到保护好自己的子民。
他四处求粮却借无可借,求无可求之时,当他看见裴恒之的人出现,第一反应不是中计了而是松了一口气。
当他说出,“粮我运到了,你死我就放粮”
的时候,他居然不是恨,而是解脱了。
这世上,太多人不把人当人看。
他知道裴恒之狼子野心,他也知道这一场悲剧发展至此中间缺不了他的手笔。
可是他还是妥协了。
这世间,穷人贱命,有太多的人命不值钱。
天家皇族通通都站在高处,在那遥远的富丽堂皇的盛京城里,他们没有看见过这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在苦难中挣扎过的场景,他们也没有看见过这些人在死亡边缘奋力向前的场景。
他从前也不知道,念的圣贤书,说着仁义礼善,可这都是虚假的,空洞的,没有经历过实践的虚幻的泡沫。
是他在南杭看见了这世人生死之渺小他才知晓原来有的人命如此轻贱。
他站在草垛之上张开双臂,这里已是一片汪洋。
那些在宫城里的掌权者他们不会知道底层的痛苦到底有多深有多大,不会知道这些被大坝淹去了田地的百姓日子会有多难熬,他们也不会知道没有粮食,再多的权衡利弊都只是徒劳,他们更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比权势更宝贵的东西。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掌握了权势,从前是,如今是,甚至是往后的数百年间都会如此。
而他就要死了。
再也没有机会为他们争取了。
他心下不忍,写下了那句“枕边人实为野心人。”
可最后思来想去,他还是把那句话删去了。
裴恒之有这样的手段和狠劲,成为下一个掌权的人指日可待。
清儿与他夫妻,纵然提醒她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只会生了嫌隙,让日子更加难过。倒不如把这一切的秘密都随他深埋于底下,叫她化这份愧疚为利器。
若她能在一旁稍稍牵制他,为百姓谋得一丝福祉也是好的。
他不禁老泪纵横。
是他无能。
护不住百姓还护不住自己的妻儿。
窗边,往日挺直脊背的南杭知府忽然弯腰痛哭,手上的毛笔也是颤抖得难看。
这个绝望赴死的老人正在向这个世界告别,他知道自己已经做不到了,也看不到了,就只能把自己的期盼都寄托在自己唯一的女儿身上,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他希望他的女儿能够看懂他这番话背后的苦心。
他放下笔,搭上一根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