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师父与世无争不问世事,平白要被你们如此污蔑,圣上知道你们季家在兹州如此胡作非为么?难道大舆竟让你们季家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程克青语气缓慢,但咬字极为用力,咄咄逼人。
一旁的侯祥听她回嘴,欲上前再拉动铁环让程克青吃吃苦头。
季汀兰扬手制止,她不接程克青的发问,转而掏出一张信笺凑近道:“谁人不知三剑山庄的程卓英最擅兵器打造,谁知道你们暗中交予了北澶多少兵器和图纸,此次终于人赃俱获,上面还有你师父的亲鉴,你认得吧”
程克青眯眼一看,信纸上写着针对大舆士兵的山文盔甲研制了新型的箭镞,以及如何炼制箭镞的方法。
她略一扫过直接看到信落款:程卓英亲鉴。最后的一撇一点按照师父的习惯,是仿照竹节顿点的刻制。
“咱们人在朔州和北澶的人拼得你死我活,后方却在研究如何击破自己人的盔甲,好一个与世无争吶,程克青,你师父可谓是罄竹难书,你听我一句劝,弃暗投明才是正道。“季汀兰瞥了眼铁链,叹道:“你再好好想想吧,我当真心疼你这一身的功夫。“
暗室的门重重合上,侯祥俯身道:“小姐,要给她松开么?“
季汀兰略一思忖,抚上腰间的双刀,偏头叮咛道:“不用,她功力深厚,若不严加看管跑了就麻烦了,这琵琶骨一穿,纵使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日后她也再赢不了我了!你办事得力,赏!”
侯祥见自己得了季汀兰的欢心,连忙谄媚笑道:“小姐放心,燕子张也来过啦,趁着她昏迷上了钉,内力也失了七八成!”
季汀兰眉头紧皱,“这,不太合适吧?”
“有何不妥?”
侯祥提醒道:“她师父可是通敌叛国的罪人,若不是赶上这遭变故,小姐失了逐鹿大会的第一名,怎么好和大人交代呢?”
季汀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随即嗤嗤笑了两声,“妙哉!妙哉!”
虽未到立冬,但暗室里阴湿逼仄,冷风一过程克青觉得身上止不住的发冷,可裂开的伤口又火辣辣的痛。
关着她的暗室黢黑阴冷空有四壁,听得季汀兰方才开门,此间应在地下,那门大概有什么机关诀窍,硬开是行不通的。
不知现下是什么日子了,她双目渐渐清明,往日之事犹如走马观花涌上心头。
适前应了师父的交待,她前去参加逐鹿大会。这逐鹿大会四年举办一次,各大门派会挑选门下的小辈们比武切磋。幸好今年程克青终于到了参赛的年纪,师父便择了她去比试一番。
谁曾想在路上和师姐走散了,她好不容易赶上逐鹿大会的最后一场比试,侥幸赢了季汀兰拔得头筹。
虽说师父在临走前叮嘱,三剑山庄从不在乎那些虚名,只要求她去长长见识,不必下苦心争夺。
可得了第一,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急匆匆赶回山庄报喜,却发现素来有小桃源之称的三剑山庄一夜间成了一片焦土,师父和师兄都不见了踪迹,弟子四散凋敝,只留下奄奄一息的师姐。
她这才得知,师父因为通敌叛国被兹州节度使遣兵捉拿了去,为绝后患他们放火烧了山庄,师姐委身于深潭装死才逃过一劫。程克青孤身一人前来搜救师父,可惜寡不敌众,再一醒来便已身陷囹圄。
怎么可能?师父通敌?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三剑山庄建立以来就以避世自居,自从天下两分为北澶南舆,连年征战不断,多少能人将才三顾茅庐只为请师父出山锻造兵器,她都一口回绝不愿入世。
可适才她看得清楚至极,那落款确是师父的亲鉴无疑。
满腹疑问,竟无人可问。
一夕之间翻天覆地,家破人亡,她却被锁在此处束手无策。
“师姐,师父,我真没用!”
程克青嘴上念叨着,陡然一用力下坠,肩膀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眼下只有这点身体上的疼痛才能叫她好受些许。
她百感交集之时,忽听得窗口的一只麻雀飞来栖息,叽叽喳喳叫了一阵。
天高任鸟飞,往年她都是山庄里最自由的人,
此刻却是鸟入樊笼,身不由己。
在三剑山庄时,她便发现自己学习鸟类鸣叫颇有一番心得,甚至好似能听懂鸟鸣之声音的含义。
起初学习鸟鸣,只是因为师父天天罚她面壁思过,她闲来无事自己找的乐子,后来用得多了十次有八次竟能驱使鸟儿。
程克青侧过头,转向窗头向麻雀叫了两声。
麻雀听得室内的声音,在窗口转来转去,复鸣了几声。
倏然,窗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是李家的人么?”
听声音年纪应该三十有余,那女子声音急躁焦灼,又夹带着期盼之情。
程克青纳闷,李家?哪个李家?这天下姓李的可海了去了,这么没头脑的一问。
见室内无人应答,那女子又抬声道:“是李家来人了么?”
鬼知道这女子是什么来头,程克青缩回头不打算应答。
她心里不禁叹服,自小就喜欢接别人的话茬,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还忍不住接麻雀的话,真是不长记性,该打该打。
墙外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女子扶着窗口的铁栏,跪在窗边探着头朝里张望起来。
女子双眼澄澈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只是头发花白,虽未施粉黛确略显华贵,倒有点鹤发童颜的意味。
程克青见躲不过,只好提声回答,“我不姓李,我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