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句话很是耐用,谢耘那点质疑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极为认真的点头,颇为认可程克青的赞许,他抬起下巴,淡然应道:“那就却之不恭了,请吧。”
医馆的诊室几乎算得上是人满为患。屋子里挤满了怨声载道的人,有的挤不进去,只好堵在门口找机会,钻个缝隙进去。
一男子口唇焦黄,连连哀嚎道:“大夫,能不能先给我瞧瞧,这连续烧了几日,实在是撑不住了。”
“你都不错了,至少还能说出话来,你没看余大夫手里那位,烧得开始说些谵语了,哪里能排得到你哟!”
一妇人眼看挤不进门去,只好拢起袖子靠在一旁等候时机。袖口中露出一截手腕的皮肤,也是星星点点的红疹,甚为可怖。
“大夫!先救救我家丫头吧!”
这一喊声甚为凄厉,盖过乌泱泱的人声,大家纷纷回头一看,一妇人怀里抱着个丫头,步履蹒跚。可怕的是怀里小丫头脸上的红疹成片成片,似乎为钝器所伤,泼了一层赤墨湮染开来。
“这脸怎么了,挠的么?”
程克青大吃一惊,抓住那慌乱的妇人手臂,凑近一瞧,可怜的孩子整张脸已经没有一张完整的皮了。
此刻越是慌乱,患者更加人心惶惶不可安宁,程克青定了定神,宽慰道:“无碍,你忍忍,我这就去给她拿点药膏先敷上。”
那妇人欲哭无泪,嗓子已经干哑了,“孩子看脸上红疹越来越多,又惊又怕用热水烫了一遭,就成这样了!”
方才摩肩接踵的人群,听闻此话,忽而十分有默契的空出一条道来,夹道之中有一老者提声高呼道:“大家都给孩子让让,咱们大人还能忍,先救孩子要紧!”
“云娘子你可算来了,这病人越来越多,看着像风热霍乱,又不曾有呕吐之症,可伤寒又不可似这般燥热升出红疹,轻缓的药用了无效,急重的药又恐生变故,您说说您说说,这可让咱们怎么治啊!”
余大夫见了这般阵仗,纵使经验丰富,也不由得焦头烂额,仓皇之间见着程克青犹如见了救星,大吐苦水。
程克青应声道:“别乱了心神,其他药堂呢?也这么多病患么?”
余大夫就着衣袖擦拭满头大汗,唏嘘道:“哦哟,云娘子,其他的地方只怕比咱这人还多呢!方才养济院人手不够还来借咱们的学生去帮忙呢,我没敢应答,等你来商议。”
“得去,养济院都是些老弱病残,若是此刻咱们不帮忙,只怕整个昙州都要乱了套。你差人记下,愿意去帮衬的回头可在账房领赏金,此事全看自愿,切不可强令。”
程克青撸起袖子,排出一列银针,眼神望人群一点,抓住两个能使唤的。
“万灵,去把那破相的丫头带进来,我给她施诊,你再带两个学生将等在门外的人排个序,多备些通脉四逆汤发下去,棋昌!去把学院里上月通考的前十名都叫来,赶紧上手,不懂就问。”
余大夫长须颤颤,还侯在一旁等着程克青吩咐,她敛眉提议道:“我瞧了两三个脉象,你说这病症是不是发瘟了?可死者都是嘴唇发乌青,有似乎是中毒。”
余大夫目瞪口呆,“如此大手笔的下毒?这可是人神共愤之事,谁敢?谁能?可不敢妄语。”
“大夫,您看看这乌梅丸已经没有存药了,这是后面紧急赶制出来的,可行?”
一学生手里捧着药丸请教,余大夫顾不上再同程克青夹缠,转头埋入乌泱泱的人群了。
谈话之间,万灵将方才的丫头领了进来,程克青凝神搭上脉搏,抽空朝人群一望,谢耘正躬着身子在门口逐一把脉,无澈也跟来院子里帮忙。
两人隔着人山人海,四目相对,眼波流转,遥遥相望,一切尽是在不言中,匆匆一点头,继而埋头忙碌去了。
这一日,整个逢春堂几乎是忙得手脚并用应接不暇,好不容易将赶来逢春堂的病人一一安顿下来,程克青只觉得腰酸背痛口干舌燥,又挤出点缝隙时间回了几个学生的问题,这才找了个台阶,坐下来,偷了点空处休息。
一壶热茶塞进自己的怀里,不烫不凉,温度正正好。程克青眼皮子抬也不抬,拎着把手如牛饮般灌了半壶茶,喘了两息,还给身旁的人。
茶水的温润下,嗓子舒服了不少,程克青道:“我看不像是瘟疫,倒像是中毒。我用了伤寒汤药都不管用,铤而走险加了马钱子和断肠草,几位患者的病症反而缓解不少。”
“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胡言。”
谢耘捧着茶壶,也是累得不行,“你先去歇息着,这里有我看着。”
听到歇息二字,程克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双眼沁出点泪花,寒风一吹,混沌的脑子反而清醒了不少,今日忙得目不暇接,倒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一学生神色慌张捧着一书册,看样子是临阵磨枪将书本翻了个遍,也不敢生出纸上谈兵的勇气,整个人愁眉苦脸地问道:“娘子,有人惊厥了!汤药怕是不太管用,针灸我们不敢下手,您帮着瞧一瞧吧!”
程克青双手撑在膝盖上,正欲起身。谢耘将她一把按住,“你快去眯上一会,论用针,还真没几个人能比过我。”
几个年岁大有经验的大夫遭不住,程克青已经安排去歇着了,面对谢耘的自夸,程克青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他一枚金针即可见血封喉,在场之人,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并不多。
她默了一会,未作声。谢耘只当是她答应了,眼神一点,意思让她听话,随即转身跟着学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