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你把元柳好生看紧了。”
“段公子,劳烦您跑一趟,改日咱们再商榷药方事宜。”
“阿肆,你现在立刻关上门,回家睡觉去。”
“棋昌,他们仨交给你了,统统打包把他们速速领回去。”
程克青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挥手驱赶,“剩下的我自行处理。”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一白一青的身影,一前一后立在影影绰绰的枯枝下,寂月姣姣,明亮如昼,却无法探照到两人深埋的心事。幸好,此刻周遭寂静无声,只余下这两人,卸下所有的防备坦诚相待。
彼此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伸手不打笑脸人,程克青干咳了一声,率先打趣道:“好巧啊,昙州离鱼渊谷这么远,你是有要务在身么,还是来领略好风景?”
她讪讪的笑着,抬眸一看,正好撞上谢耘冰冷的双眼,好似数九寒天的冰棱子直戳心口。
谢耘面色凝重,“你难道不想解释一下”
其实,谢耘也不知为何要听程克青解释,事实胜于雄辩,她此刻生龙活虎站在自己的眼前,什么解释借口都是多余。
他直勾勾望着程克青,近乎贪婪地将她尽收眼底。
可他宁愿程克青找个借口来随便糊弄一下,反正她那么能言善辩,随便什么理由,他都能装模作样水到渠成的原谅一下。
纵使有再大的罪过,也比阴阳相隔的结局来得好。
但程克青并不说话,紧闭着双唇,斜斜靠在树干上,凹凸不平的树皮膈得后背痒痒的,她死死咬紧嘴里的肉,只有这点肉身上直接的痛感,才能缓解此刻心里的痛。
她心中翻来覆去斟酌用词,可话到嘴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自己一心求死却变成了茍且偷生之辈说自己死了十几年,突然诈尸了说自己不想回鱼渊谷被束缚一辈子,每次想起你的时候,我都在极力克制。
眼下说这些有什么用木已成舟,人总不能永远都在刻舟求剑。
对影双人,却形影相吊。
眼见程克青沉默不语,谢耘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他一个倾身向前,单掌一提,五指骤然用力,禁锢住羸弱的脖颈,将程克青整个人摁在身后的树干动弹不得。
指尖的皮肤柔滑细腻似绫罗,甚至能感受到滚烫的肌肤之下跳动的脉搏,生机勃勃。
和十几年来梦里僵硬的尸体,截然不同。
“十三年,整整十三年,我以为你纵身一跃,跳下潜江台死了!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得么?”
他的力道过于生猛,程克青躲避不及,拉扯之下,衣领散开,露出一对黑褐色的疤痕。
月华露重,白泽的皮肤映衬下,显得这对疤痕尤为明显。
谢耘像是触电般,将手缩了回去,声色凄凉,“那我呢,我算什么?”
脖颈上的力道散去,程克青迅速整理好衣领,掩盖住那对耻辱的伤疤。
她抬手摸了摸吃痛的脖子,恶从胆边生,道:“嗯……算你命不好。”
谢耘近乎失控地咆哮道:“那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算什么!”
果不其然,因为年岁相仿,他将元柳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程克青义正词严,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那么些说服力,“元柳不是你的孩子。”
谢耘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么快,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和别人生孩子?是那骑马的?还是那大冬天摇扇子的傻子?”
“……”
程克青正欲辩解,谢耘一手钳住她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死死摁住,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骨,狂风骤雨般地吻了上去。
嫉妒、委屈、发狂、占有、思念、贪恋。密密麻麻,星罗棋布,一遍一又遍带着谢耘炙热沉重的气息印上程克青的魂魄。
缺氧使人头昏眼花,终于捉住一瞬间喘息的缝隙。程克青躲开一层桎梏,偏过头冷声道:“你是打算在这儿强了我?”
她眼里挤出几分讥讽,嘲弄道:“许久不见,你竟堕落至此了?”
趁着谢怔住的空档,程克青一踮脚,狠狠咬住他的嘴唇,直至口腔里弥漫起丝丝腥甜,体味着报复的快感。
谢耘的眼神终于清醒了些许,但并不松手,一顿耳鬓厮磨的纠缠已然将他的努力逐一击退,他的目光落在程克青发髻里的一根簪子上。
那是谢耘赠予她的那串青花琉璃剑坠子,程克青取了一朵完整的青花做成了发簪。
琉璃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跟着程克青喘息的节奏,晃晃悠悠,像一条灵动的小蛇,轻车熟路荡进谢耘的心里。
谢耘俯身,投枪缴械地将头深深埋进程克青的颈窝,语气不容置喙,“明日即刻启程,同我回鱼渊谷,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听听,你方才说得什么无稽之词?”
程克青皱着眉头,眼里全是不可思议的震惊,“跟你回去?我在这里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你回去,一辈子困在鱼渊谷?想让我回去,除非我死了。”
谢耘抬起头,面无表情道:“又不是没死过。”
他伸出手指,恋恋不舍地摩梭着程克青的脸颊,一寸一寸,想要温习她的模样。
“你必须跟我回去。即便你死了,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你永远是我的妻,一日为夫妻,白首不相离,难道你要违背我们的誓言么?”
怎么可能!谢耘的每一个字听起来是如此的荒唐,自己一路风风雨雨披荆斩棘走来,在昙州辛苦耕耘数十载,算不得大有作为,也是日日充实乐此不疲。凭什么他一句话就要让自己放下一切,规规矩矩同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