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后的荣桓六年新春,皇额娘再度有孕,皇阿玛又开始担忧起来,一日几趟地往永寿宫跑。
若非余太医保证,此胎不是双生,皇阿玛的心只怕得悬着十个月。
那会儿我们都已经挺大了,每日去永寿宫请安时,都能看到皇阿玛与皇额娘依偎在一起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眼波流转,爱意翻涌的样子。
谁人不会羡慕呢?
皇额娘生延曦那会儿是冬日,永寿宫外站满了人,有皇祖母有姨母和四婶婶,还有很多很多听说自小就和皇额娘玩得很好的人。
唯独没有皇阿玛,听说,他又像当年一样,进了产房,要亲自陪伴在皇额娘身边。
回想至此,毓庆宫也已经在眼前了。
自从被封为太子,我便住了这里。六宫闲置,庄淑姐姐住进了景仁宫。这些年,庄佑年纪渐长,也从永寿宫搬了出来,住进了景仁宫边上的延禧宫。
我们三人,住得也算近。
当初,皇祖母的意思是想让姐姐住在启祥宫,离
寿康宫近,也离永寿宫近。但姐姐说什么也不愿意,太后问她原因也是闭口不答。
可我心里清楚得很!
从前我们小的时候,皇额娘和皇阿玛恩爱非常,没少嫌弃我俩碍事,要么叫嬷嬷把我们送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要么送去寿康宫陪太后和太妃们,再不干脆把咱俩打发去履亲王府、镇国公府,甚至外祖家住上几天。
反正不在他们跟前便是最好的。
这大清近两百年,怕也是没见过被皇阿玛嫌烦而赶出宫住的太子和公主吧。
“哥哥!”
庄佑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才回过神来。
“姐姐,你们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我本想进去,可看着二人都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能做罢,便站在毓庆宫门口,问道。
延佳的手搭在延曦肩上,说道:“下个月便是千秋节,咱们之前叫了漱芳斋的名角儿排了戏,把皇阿玛与皇额娘这数十年的故事做成戏本子演给他们看,方才漱芳斋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已经都排好了,今儿便可以先演一出,问咱们可要过去看看?”
“去看去看!大哥!去看嘛!”
延曦蹦跳着从长姐手里挣开来,跑到我身边拽着我的袖子,不停地撒娇。
我摇了摇头,从小被皇阿玛严加管教,长姐又四处压制着我,也就在延曦跟前,我才有些话语权,所以我总是格外宠她。
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道:“走吧!去漱芳斋。”
漱芳斋里,伶
人们都换上了戏服。如今的漱芳斋,比起过去要奢靡了不少,先帝为令懿皇贵妃修建的光景早已不复存在,这里的一切如今都是皇额娘喜欢的陈设。
我看着幕布后面奏乐的人,叮嘱道:“只奏《紫钗记》便可,皇额娘如今不常来御花园,若是见到了,你们只说在排《紫钗记》便可。不必让皇额娘知道这出戏是什么。”
既是千秋节的惊喜,就不该这么早让她知道。
这出戏,是他们兄妹三人谋划了半年的决定,这半年里,他们没少缠着太后、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和姨母婶母他们,甚至连早已出宫养老的从前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明齐公公和德因姑姑都已经问上了。
只为了把皇阿玛和皇额娘这数十年的经历整合起来,编撰成剧目,搬上戏台子。
这是延佳的主意,她背着皇阿玛和皇额娘读惯了话本子,自然懂得戏本子如何写才能吸引人,她还说要写成话本子,让后来人都知道荣桓帝同皇后的故事。
坐在漱芳斋戏台之下,我们三人以另一视角去回首皇阿玛与皇额娘过去的种种,忽然也明白自己这一生,所愿何人。
——
后来的很多年,当皇阿玛和皇额娘都渐渐老去,这样的戏本子也始终在宫里上演着,每逢佳节宫宴,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一幕戏。
我如当年所想,娶了章佳氏蕴琦为太子妃,似乎也是在延续着皇阿玛和皇额娘的故
事。
皇阿玛不愿长姐抚蒙,在京城里挑选了不少驸马人选,可长姐一个都没看上,倒是在十六岁那年去木兰的时候,对蒙古最年轻的盟主——哲里木盟盟主,刚满十七岁的□□一见钟情,当场便向皇阿玛请旨赐婚,皇阿玛虽无奈,却也只能遂了她的心意。
至于延曦,在十五岁那年,嫁给了赫舍里氏建照的幼子,建照是皇额娘表姐静彤的长子,也算是亲上加亲。两人幼时曾见过几面,可后来建照携子女南下为官,直到延曦十四岁那年才回京。两人久别重逢,竟还认出了对方,消息传到皇额娘耳中,便有成就了一段佳话。
便是民间,如长姐所愿,她撰写的话本子,也广为流传,之后的百年里,北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总有说书人在说着荣桓帝同孝宸昭皇后数十年青梅竹马伉俪情深的故事……
“水上鸳鸯,云中翡翠,日夜相从,生死无悔,引喻山河,指诚日月,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1】
这样的歌声,在北京城总能听到。
我们时常觉得,只要这出戏不停,皇阿玛和皇额娘就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