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话的场景恍如隔日,沈春芜蓦觉胸口空了一块儿,她还想着未来有一日,要去儋州看望杨宰相,答谢他当初为沈循求请的恩情,就是因为他为沈循献上了万字求情书,才被迫罢官离京,外放儋州。
思绪千回百转,沈春芜仍旧不可置信:“杨宰相素来康健,怎会突然……”
荣冬叹了口气:“前日落了好大的一场暴雨,儋州起了水涝,听公子说,老爷栖住的茅屋漏了水,屋漏偏遭连夜雨,老爷染了寒症,又因郁结在心,引得旧疾复发,而儋州的地方官见老爷式微,派去的郎中医治得也并不尽心,处处懈怠,所以难免出现了疏忽。”
奔月听得怒火中烧:“果真是一群趋炎附势之徒,不求雪中送炭了,但这群人居然落井下石,说不定杨宰相就是给这群小人害死的——”
“奔月,不得妄议!”
沈春芜凝声道。
“是。”
奔月噤声。
沈春芜下过大狱,又从牢狱之中出来,那种坠落至低谷、每个人巴不得踩上一脚的滋味,她再是清楚不过。正是因为亲身经历过,所以才对杨宰相的遭遇感到格外愧怍与寒心。
偏偏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杨公子交代过,王妃不妨拿杨府当自个儿的家,想去何处都行。”
荣冬道,“王妃此番来谒,应当也是有事而至罢。”
沈春芜沉默了几息,杨宰相刚病逝,她就上门叨扰,的确有些麻烦到人家了,但荣冬是一个惯会察言观色的,有事说事,也省了沈春芜从中周旋的功夫,对方直白,她也不妨敞亮:“前些时日,承蒙杨祭酒指点,我这几日寻到了家父留下的线索,线索藏在我以前画过的《晓雪山行图》中,而这幅画,当初送给了杨宰相。”
顿了顿,沈春芜道明来由:“不知这幅画目下在不在府上?”
荣冬说,杨宰相离京前,行箧是由他负责拾掇打点的,当时诸多名贵的书画,大都转卖了换作盘缠,只留下了几幅杨宰相自己喜欢的,带去了儋州。
时隔了这么久,荣冬目下不太确定《晓雪山行图》是否还在府上,遂是带着沈春芜去了一趟办公书房。
沈春芜是带着一线希望去的,但结果让她大所失望。
书房里弥散着一股樟脑木的气息,是空置许久不见光才会有的气味。
里中空荡荡的,说话都有回音,只余零星几张桌椅和书架,书架上摆放着几些旧书,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更别提一幅画了。
奔月看着四面光秃秃的墙,低声对沈春芜道:“夫人,墙面上没挂任何东西,屋中亦无箱笼,画可能不在这里。”
看来,画被杨宰相带到了儋州去。
死者为大,沈春芜不好多去叨扰,只能等杨渡服丧回来,再继续打探《晓雪山行图》的下落。
-
在杨府耽搁了近一个时辰,出府时,将近未时,赏花宴已经开始了,沈春芜心惊,这一迟到,给闵元县主落下了话柄,指不定到时候又要阴阳怪气一番了。
到了长公主府,人声正喧阗。
春光正好,惠风和畅,百花争春,沈春芜甫一入内,便是嗅到了一片清郁的荷香,想来是府内池塘里的荷花开了。
沈春芜被长公主府的婢女一路引着往前走,婢女没有说要去何处,沈春芜有心事在身,也没多问,行到了尽头,适才知晓宋明潇在搞“曲水流觞”
这一雅事,
曲水流觞乃是魏晋时期的习俗了,意指众人围着曲水而坐,水上浮着小竹筏,筏上置放着一盏酒,酒随着竹筏顺水而流,停在了谁面前,谁就得喝了这杯酒。
今日这一场倒是有些别外的雅趣,竹筏放的竟不是酒,而是一碗荷花,荷花停在了谁面前,谁就要针对荷花进行即兴发挥的“表演”
,形式不限,取各自所长。
沈春芜到的时候,荷花停在了裴照月面前。裴照月当即赋诗一首,引得满堂口彩。
裴照月是太子太傅的嫡孙女,腹有诗书气自华,沈春芜听了裴照月的即兴诗,也由衷觉得好,换作是她,一时间根本作不出来。
好在她是王妃,坐在上首座,位置居高,荷花顺水而流,根本流不到她面前,沈春芜也不必进行什么才艺展示,悄然舒了一口气。
不过,宋明潇并没有放过她:“王妃素日以来皆是守时,怎的今日来迟了?”
沈春芜刚想解释缘由,宋明潇直接问道:“自罚三杯如何?”
“……”
敢情对方是有备而来。
下一息,酒送到了沈春芜面前。
沈春芜浅浅一嗅,除了嗅到荷花蕊的香气,还嗅到了一丝米糠和菌菇的气味。
奔月低声道:“夫人,您刚来,县主就让您喝酒,这酒可能有些问题。”
自从上一回看着王妃不费气力地解了牵机药之毒,奔月认为,在毒啊药啊这一方面,沈春芜可是行家中的行家!
“此酒名曰荷花蕊,无毒,酒性比寻常的花果酒要辛烈几倍,一盏就能醉倒,若是连喝三盏的话……”
沈春芜顿了顿,轻声笑道,“就会忘记今夕何夕,丑态百出,任人摆布了。”
奔月嗓音发紧:“那夫人您……”
宋明潇看沈春芜主仆俩在嘀咕着什么,挑了挑眉:“王妃迟迟不愿喝我的酒,是在顾忌些什么?”
“莫非是觉得长公主府里的荷花蕊,登不上您的大雅之堂?”
三言两语,倒是将沈春芜逼入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不喝,就给人落下了趾高气扬的印象,损伤的可就是襄平王府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