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出里屋,余光忽然瞥见床头柜下开了巴掌宽的抽屉里躺着一堆木玩具。
横七竖八,塞得满满当当,看着得有十多二十个。
姚二东背着手低头疑惑地看了看,指着抽屉问姚春娘:“这不是些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吗?你哪来的?”
姚春娘愣了下,看见姚二东拉开抽屉,伸手拨了拨这一大堆玩具。
沉闷的木头在屋里响起,姚二东奇怪道:“还都是木的。”
何止玩具,姚二东如果把抽屉全部拉出来,就会看见最里面还妥帖放着个齐声做给姚春娘的梳妆盒。
姚春娘担心被发现,心头猛跳起来,那瞬间的表情活像被姚二东发现了齐声留在她床上的头发。
她脑子转得飞快,佯装镇定道:“我花钱找隔壁做的,没事玩着,解解闷。”
姚二东一听这话,不赞同地看她一眼:“乱花这些钱干什么?钱放荷包里存不住?一个人过日子,就是要精打细算才过得下去,你有时间弄这些孩子玩的把戏,不如多绣点东西拿去集上卖。”
姚春娘有苦说不出,干巴巴挤出一句:“那我以后不找他做了。”
见姚春娘听话,姚二东没再说什么,他关上抽屉,到堂屋桌前坐下。
姚春娘替他和自己倒了碗水,也跟着坐下。
两人寒暄了几句,互相了解了一番家长里短的事。
姚二东听见外面齐声做工的声音,突然惋惜道:“这木匠为人不错,就是脖子上顶个罐,愣得慌。”
话音一落,姚春娘下意识反驳:“哪里愣了?”
好在姚二东没听出姚春娘这话有什么不对劲,他道:“我方才问了他几句你的事儿,他个个问题都要想半天才回。”
姚春娘“哦”
了声,她腹诽道:能不想吗,万一不小心说出点儿什么他身为邻居不该知道的事儿,不就露馅了。
姚二东说着又道:“你对这木匠的态度和缓些,万一以后你有个有什么事要找人帮忙,指不定他还能帮衬一二。”
姚春娘正端着碗喝水,听见“帮忙”
两个字喉咙一紧,半口水堵在嗓子眼,呛咳得脸通红。
她心里有鬼,听什么都觉得姚二东像是在试探她和齐声的关系,她小声道:“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用不着别人帮。”
“以前用不着,以后就用不着了吗?”
姚二东无奈道:“都嫁了人了,怎么还像个姑娘一样不懂事。”
姚春娘小声嘀咕:“嫁什么人,手都没牵过两回,嫁给鬼了还差不多。”
她说着,想了想放下碗,试探着问:“爹,张青山反正走了,你说我现在改嫁的话成不成啊?”
姚春娘也就是侥幸问一句,做好了被姚二东骂一顿“不守妇道”
的准备,没想姚二东只愣了一下,随后竟果断地答应了下来:“成啊,怎么不成!找个家里条件好的,过着舒坦。”
他问姚春娘:“心里有人了?”
姚春娘想说又不敢说,她含糊道:“正看着呢。”
姚二东道:“是要好好相看,别找个像张青山一样病怏怏的,撒手就走了。张家是我和你娘当初没睁眼看清楚,好在他家也没啥亲戚,留了这房子和几块地给你,你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嫁出去的姑娘就是别家的媳,死了丈夫也是别人家的寡妇。姚二东让姚春娘在梨水村落脚,也就是已经把她当成了张家人看。
姚春娘听懂这话,垂眼看着桌沿浮起的毛刺,伸手扣了扣,闷声问:“那如果没有房子和地,我能回柳河村吗?”
她这话问得毫无底气,姚二东叹了口气:“不是嫌你,是家里实在没地儿住。”
他无力道:“你知道你三叔的情况,之前大家伙都以为他撑不过几天,没想到在榻上熬到了现在。你两个姐姐当初哭天喊地,结果回来照顾才几天,又丢下半死不活的爹回了婆家。你三叔的气现在一日比一日短,基本活不成了,顶多还能熬个一两月,你要回来住又或者有别的打算,都得等之后再说。”
姚二东说着,又把话扯到姚春娘身上去:“既然你说想改嫁,那就没必要跑来跑去麻烦这一趟,反正都得嫁人。”
姚春娘听着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她偏头看着屋外,听着齐声刨木头的声音,仿佛下定了决心,正色道:“爹,我有事儿想和你说。”
姚二东看得出她有心事,徐徐道:“说吧,我这次来,也是有事想和你说。”
姚春娘道:“你先说吧。”
姚二东像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点难以启齿,他把碗里的水一口喝了,思虑再三才开口:“春儿啊,其实爹来这一趟,主要是想找你借点钱。”
姚春娘万没想到姚二东会这么说:“借钱?”
爹找嫁了人的女儿借钱,这事儿怎么说都和“光彩”
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姚二东自己也清楚,他驼着背,有些局促地点了下头,道:“爹也不想,只是的确没办法了,认识的亲戚朋友都借过了,才来找你。”
姚春娘看着姚二东眼角的皱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她问:“你要多少钱?”
姚二东比了个数。
姚春娘瞪大了眼,直接站了起来,惊讶道:“这么多!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事啊?”
她说着,忽然想起之前自己把卖篮子卖绣帕攒下的钱寄了些回去,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姚二东才觉得她手里有余钱可用。
姚二东解释道:“你三叔躺床上这些月,看病吃药都是钱,之后办丧的钱我也得和老大一起凑。”
姚春娘不可置信道:“当初张家给的彩礼钱呢?我留给娘了,难道用光了?再者说我那两姐姐呢,三叔到了这一步她们就撒手不管,不给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