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为难时,晏屿青起身缓步走到淮鸢身侧,递给大宦官一卷书册,道:“这是盛将军府近年来贪污腐败、买官卖官的明细,以及勾结舒王余孽逆党,其中有梁满文本人的证词画押,也有盛府下人的供词。最后是盛将军在外功高盖主,声称‘军在外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罪证。”
皇帝眯起眼,面色晦暗不明。
如今瑾王都站到淮府一侧,众人纷纷回忆起前阵子的传闻,心道难不成这瑾王竟真与淮鸢有什么?
沉寂中,外头忽地一阵躁动,这在宫中乃是少有的。
“报!边关传来急报,辽国侵略北部三座城镇,直往京城方向攻来!”
皇帝双目圆睁,拍案起身。
周遭虽是慌乱片刻,到底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事,在场的少有亲历过战事,因而相较担心自身安危,反倒一个念头先出现在心头:看来盛府要逃过一劫了。
未曾想,晏屿青忽地跪地抱拳,道:“臣弟愿领兵出征,北上夺城。”
皇帝垂眸,浓长眼睫投下一片阴影,遮盖大半眼珠,让人看不清神色。
边关告急,盛府罪责未解,眼下不适宜领兵出征,然除去盛辰新,再少有能够担此大任的将士。
晏屿青虽已有数年闲赋在京,却也曾是替大成守卫边,夺城抗敌的少年将军,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只是,皇帝目光复杂,为何事事这般巧地都撞在一起? 前一瞬他还在对晏屿青猜忌怀疑,对他当面揭发盛府罪证的埋怨,下一瞬又到了不得不重用的情形。
欺君之罪治不得,以下犯上也无法惩治,又要他心甘情愿安心交出兵符?他如何做得到?
气氛正僵持着,沉默已久的太后突然开口:“哀家倒是认为派遣瑾王出征的确稳妥。”
没人料到太后会在这个时候替晏屿青说话,皇帝愕然片刻,仍是默然。
皇后目光掠过面上毫无血色的贵妃,顿了下,道:“前朝之事臣妾不懂,想来大成将士何其多,选贤任能皇上做得多了,定是心中有数。”
此话明面上挑不出错,看着的确符合常年不问世事的皇后,因不熟识前朝为周旋而说的话。只是落在在场所有人,包括皇帝耳中,话的意思却又变了一变。
眼下除了晏屿青,没有人更适合领兵出征击退辽国人。
晏屿青自然知晓皇帝心中所想,无非是出于忌惮犹豫,抬眸直直望向他,道:“皇上可差王将军同去。”
王桓是皇帝一手提拔,本是作为晏屿青替代培养,向来只听皇帝一人所言,皇帝说向左,他不仅自己向左,还要将那些向右的一个个抓出来,轻则上折子,重则直接上手管教。
不过除去对皇帝忠心至极外,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领兵作战能力平庸无为,多亏近几年战事甚少,他才得以安稳享受将军名号,承百姓赞誉。
王桓能力不足,担不起主将责任,然若是作为副将,尽监视职责,倒是再合适不过。
闻言,皇帝面色稍稍宽慰了些。
晏屿青又道:“淮鸢作军医随军,也可将功抵过。”
提到淮鸢,皇帝心中警铃再次作响,他眯了眯眼,正要说话,太后却是早他一步开口:“边境苦寒,如此来去一遭的确也算得上惩戒了。”
太后先说了这话,皇帝心中种种猜忌再无法说出,再说只会显得他疑心太重,苛待手足。
如今晏屿青是他仅剩的兄弟,若再生出猜疑风声,难免落个无情漠然的名声,他不得不顾忌。
此事终是以皇帝下旨,晏屿青和王桓一为主一为副,领兵出征,淮鸢以军医身份随军北上,淮府和盛府的恩怨往事,暂时放下结束。
战事紧急,淮鸢只来得及回客栈简单收拾衣物,付了这些时日的房费,匆匆赶上行军队伍,出了京城。
甚至没来得及和顾姨说一声。
渡了昌江,翻了洋泗山,天一下冷起来。
自离京,已然行了一月有余,原本缓缓回温,淮鸢已经将大氅脱下,换上轻便春装。
一场雨下来,从头淋到脚,也许是染了风寒,也许是连月舟车劳顿,风餐露宿,淮鸢终是病倒了。
也不止她,军中不少士兵都出现不同程度的伤病,再这般赶下去,怕是还没遇上辽兵,队伍已经自个少了大半。
瑾王下令,原地休整半日,明日清晨动身。
淮鸢再坚持不住,寻了屋子沾了枕头便睡。晕晕沉沉地,再睁眼时,外头天都黑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也没什么胃口。
这场风寒来得急,去得也快。睡了半日,精神已经好了不少,自己探了探,烧也退了,围着被衾靠在床榻,只露出方睡醒微微泛红的脸蛋。
正天人大战,寻思要不要下床倒杯水来喝时,房门被叩响。
淮鸢一愣,军中无人不知她是罪臣之女,明面上维持疏远礼节,私底下却是一句话都不多说,生怕同自己沾上什么关系。因而她染了风寒,也没去打扰其他军医,自个儿诊了诊没什么大碍便回屋呼呼大睡,主打一个自食其力。
又怎么会有人大半夜的,来敲她的门。
偏偏门外的人锲而不舍,似乎她不开门,这门他便会一直敲下去。
无奈至极,淮鸢套上随手披在椅上的大氅,拢紧衣领,照了照铜镜确保得体后,手正搭在门锁上,忽地一阵猛力,房门自内向外拉开,将她带着往外扑去。
还没回神,整个人已被拢在满身寒意之中。
雨露浸湿玄衣,潮意瞬时沿着二人紧贴处侵染,淮鸢拧了拧鼻子,一股酸涩上涌,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