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时候,想法都没那么复杂,李岫也一样。她单纯地认为,一切应该已经过去了。只要她努力学习,下次考试重回榜首,母亲肯定就不会再乱发脾气,伤害自己的身体了。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那个被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的下午,班主任陈老师把李岫的母亲叫到了她的办公室,带着一脸凝重和忧虑,以一种近乎悲痛的口吻告诉母亲,李岫好像早恋了。
二零一三年19
暴雨将至,天青得厉害。大片大片的黑云从弥勒山的方向涌进城里,眨眼间,就再不见一隅晴朗的天。
到达粉店,阿清仍和上次一样,躲在远处的墙根儿底下抽烟。他总是进退有度,与他人保持着舒服的距离。
粉店只营业到上午十点,这会儿已经打烊了。古色古香的雕花木门紧紧关闭,户外的桌椅全都收起来了,卫生也打扫的尚算干净,只留下一地黑得发光的油污难以清洗。被太阳暴晒了这么一上午,散发出一股子刺鼻的气味。
李岫独自一人朝着那紧闭的木门踉跄而去,脚步虚浮又迟缓。可能是她喝了酒不太舒服,也可能是心里头犹豫又忐忑。冒然来见母亲,是她冲动之下做的决定。有点儿冒险,也有点儿激进。她全然不知母亲是否愿意见她。即便见了,又会不会像上次那样,挥舞着菜刀朝她砍来。
无妨。即使真的砍了她,她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李岫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敲了许久的门,却无人应答。她把脸凑近门板,试探着朝里头喊了一声“妈”
,依旧无人回应。
山雨欲来,天黑如夜。一阵狂风骤起,吹灭了阿清手中打火机刚蹿出来的猩红火焰,也吹乱了李岫那一头海藻般的长发。
阿清收起打火机,抬头看了看压在头顶上那片黑压压、沉甸甸的云彩,本想走过去劝李岫离开,可远远望见那个执拗身影仍在用力的叩门,抬起的脚便又收了回去。
铛铛铛,李岫越敲越重,每一声都好似母亲操起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响。也许是怕木板被砸坏,也许是担心门外的人淋雨,母亲终于有了回应。
哐啷一声,雕花木门从里面粗暴打开。门板子因为这股暴力,来回抽晃了好几下,带起一阵尘土,在猝然吹起的狂风中打起了旋儿。
母亲杵在门槛里,侧着身子,半晌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拿眼睛斜斜地盯着李岫,目光犀利得好似一把刚开刃的刀子。
“妈……”
与母亲四目相对的一瞬,李岫的气场明显弱了下来,刚才那股子敲门的狠劲儿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她垂下眼睑微弱地唤了一声妈,目光不自觉就往母亲那双开裂的蓝色塑料拖鞋上头落。
“我不是你妈,滚。”
母亲声音低沉,腔调冷漠决绝。那张脸粗粝可怖,没有过多的表情。说罢,也不等李岫反应,伸手就摸上门板,想要把门关上。那动作又快又猛,似乎一刻也不想让她出现在自己眼前。
“妈!”
李岫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抬高声线,慌里慌张地将半只脚迈进门槛,一只细瘦的胳膊倔强地撑在门板上,试图阻止母亲关门。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直往脖颈后头摸,摸了半天才解下来一串项链。
那链子并不粗,是彩金材质的,细细的一条,上头吊着一块如同奖牌般的圆形物件。
“妈,你看,这是我读大三的时候拿的文学创作一等奖的奖牌,你看,我一直戴在身上,你看啊……”
李岫激动得热泪盈眶,声音止不住的打颤,“我有出息的,妈,你看啊,就看一眼……”
又一阵风从背后吹来,李岫整个身子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草,摇摇欲坠,却仍颤颤巍巍地把那块奖牌朝母亲递去。
可是,母亲看都没看,大手猛地一挥,就把那物件狠狠甩飞了。哐啷啷,李岫赶紧寻声朝屋里阴暗的角落望去,却怎么都找不到它的影子。
“滚出去,我让你滚出去!”
母亲的声音逐渐抬高,像一串有节奏的音阶,连贯有序,铿锵有力。
“妈,你让我进去,行吗?”
李岫想哭,却又不敢。她怕自己的眼泪惹母亲生气,让母亲对自己更加反感。于是,她使劲地皱紧眉头,用力咬着嘴唇,试图把那不听话的眼泪强行憋回去。
这时,一颗惊雷从天而降,蓦地落在屋顶。李岫吓得一激灵,眼中奋力噙着的泪一不小心滑落下来。她缓过神来之后,马上用手去擦,而后睁着一双闪亮干净的眼睛,再次哀求:“妈,求求你了,让我进去行吗?”
母亲用力拉扯门板,不住的拿脚去踢李岫迈进来的那只脚。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就好像她们之间有着多么深重的仇恨。“滚,滚远点儿,我不是你妈。我生不出你这种不要脸的下贱货!”
“妈,我不是,我没有……”
李岫死命撑着门板,瘦剥剥的身板强行要往门里挤。
母亲比从前发福了不少,两条腿前后弓着步,用胳膊肘死死抵住李岫的身体,怎么都不让她进来。“黄花大闺女,还没毕业就怀了野种,全岩山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不要脸的下贱胚子,婊子货!”
“妈,妈,你让我回来和你一起住行吗?这么多年了,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八年,整整八年了啊,我不是不想回来,我是不敢……”
李岫喊得嗓子都哑了,单薄的身躯在与母亲的力量抗衡中显得无比渺小。她紧紧地抓着门板,无名指的一截指甲几乎抠进了木头里。
即使是这样,母亲依旧没有动容。“回来住?这辈子都别想!”
她扯着脖子朝李岫的耳朵大吼,双手则更加用力地拉扯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