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岫都这般说了,阿清只好无奈的应了一句:“好吧。”
又是一阵长长,久久的静默。万籁俱寂,鸟儿都睡了,只听见塑胶水管里哗啦啦的出水声。
半晌,李岫低下头,略带责备地对阿清说:“被解雇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说话时候,她不自觉扯起衣角,在指头上来回缠绕。那模样,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阿清沉默片刻,微微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他们俩都是闷葫芦。但李岫的“闷”
是装出来的,而阿清却是实实在在的“闷”
。李岫自己也深知这一点。见这个大闷葫芦不说话,她松开衣角,蓦地上前一步,抬起头紧盯着阿清,逼迫他与自己目光相对。“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清偏过头,避开李岫的眸光,小声答道:“没什么好说的啊。”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想的。阿清不善言辞这个缺陷,仅仅限于嘴巴之上,人家心里的潜台词那可是相当的丰富。
此刻,阿清心里想的是:我给你发了信息啊,还不止一条,你都不太想搭理我的模样,我又怎么好意思再去打扰你。
“也好,不干就不干了。不用再伺候那个讨厌鬼,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李岫沉下一直僵耸着的肩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模样,像是在宽慰自己似的。“高铭翰把钱都给你了吗?”
阿清顿了顿,眼里透出一丝无奈。“还没有。”
李岫猛地抬起头,盯视着阿清那张无奈的脸,眼里充满了诧异与愤懑。“还有多少钱没给你?”
“算了,我不要了。”
阿清豁达的说。
“我回公司会帮你跟老板说的,要高铭翰必须把欠你的钱付了。”
李岫的样子,像极了古诗中的蒲苇,就连作出承诺的时候,也是温柔之中透着坚韧。
此话一出,阿清急了,他在乎的根本不是钱。“回公司?你要回上海吗?”
他睁大了眼睛,直直盯视着李岫如琥珀般的瞳仁,紧张的情绪不言而喻。
“嗯。”
李岫点了点头。那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
“为什么?”
阿清几乎要喊出来,瞳仁也跟着震了几震。
“我想回上海跟老板当面辞职。”
李岫沉下眉眼,淡淡的说。
“为什么要辞职?不会是因为我的事情,你跟高总闹矛盾了吧?”
因为过于焦急,阿清才会乱了方寸。这句话讲出来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太过自作多情。他与李岫之间不过就是连同事都算不上的关系,人家又怎会为了自己的事情跟上司起冲突呢。
“有这方面的原因。”
李岫生怕阿清尴尬,于是顺着他的话说,“还有其它原因,很复杂的,说不清楚。嗨,可能我的八字跟岩山相冲吧。看来,还是上海更适合我,我还挺想念上海的咖啡的。”
阿清的心“咕咚”
一声掉进万丈深渊,手脚瞬时凉透了。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劝慰之言,鼓励之语,抑或挽留之辞,似乎都不妥当,于是便只能当个哑巴。
“我确实跟高铭翰有点不愉快,所以……今晚你能不能收留我,我订好火车票,就会回宾馆收拾东西……然后回上海。”
本该让阿清“受宠若惊”
的要求,如今却让他百感交集。他使劲挤了挤眼皮,似乎在缓解眼部的酸胀,而后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当然可以。你睡里面,我在外头支个帐篷就行了。”
“阿清……”
她喃喃唤着他的名字,似有未完的话。
“嗯?”
阿清抬眸静听。
“我回上海之后,你能不能帮我照顾我妈?这次走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岩山了。别人都有人照顾,只有我妈……没人照顾她。后面我又去粉馆了,她都没有理我,带去的东西也被她扔进垃圾筒了……”
李岫抑着喉咙里的哽咽声,继续说道:“你放心,我每个月都会给你打钱,要多少咱们可以商量,总之……不会让你白帮忙的。”
阿清没说话,偏过头去,假装眼睛很忙的样子。这才发现,小葱地早已淹掉了,水汪汪的一片。他赶忙跑向房车附近的水池,麻利地将水龙头拧紧。
哗啦啦的流水声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荒荒的夜。
再走向她的时候,阿清的负面情绪似乎消化完了。他咧着嘴角,努力的朝她微笑,清亮地说:“好,放心吧,一定把丈母娘照顾好。”
笑着笑着,嘴角却沉了下去。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似的,眸子都要碎掉了。
他们的眼睛都生得好看。哥哥眼眶深邃,大而宽的欧式双眼皮,眸子漆黑,总是氲着一层润润的水光,看谁都含情脉脉的模样。阿清是单眼皮,细长的眼睛,眼尾一路延伸至太阳穴,线条流畅优美,像是美工笔画的一样。他的眸眼让人不自觉联想到深秋的天空,澄澈高远,容不下一丝杂云。有光落入的时候,显得格外干净透亮。
夜风从苗圃那片绿植吹向他们,李岫倏然闻到一股奇妙的香味。一种类似柠檬的清香,但又不完全是。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新鲜柠檬皮被轻轻挤压后散发出来的香气,柔和,淡雅,不浓烈。她还没来得及问阿清是什么味道,阿清旋身就朝小轿车走去,边走边背对着她说:“我去拿帐篷。你要洗澡的话,车里面有淋浴。新毛巾和干净的衣服都放在旁边的柜子里,你自己挑吧。”
李岫应了一声,感觉那渐行渐远的的脊背好像微微颤抖着,可转而一想,肯定是自己眼花了。于是自嘲的摇了摇头,朝房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