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崟总是不予回答。毕竟人到中年,谁能没点烦心事呢。单位里、家庭中,琐事一箩筐,解决了这个,那个又冒出来,没完没了似的。不过,好在他尚算是情绪稳定之人,无论大事小事,都能心平气和、游刃有余地处理,从来不会因为这些麻烦事而紧张焦虑。
当下的生活,可称得上是事业顺遂,家庭美满。家中有贤妻,除了脾气暴躁了稍许,基本找不出其它什么缺点。前些年,还为他诞下了一对龙凤胎。自那时起,妻子便辞去工作,全心全意在家做全职太太,悉心照料孩子以及他的日常生活起居。李崟就一心扑在事业上,专心挣钱,养家糊口。他早年一直在电力局充当临时工,前年总算托了关系,谋上了编制。
唯独有一桩事,郁结于心,整整八年的光景,始终没能释怀。
看见妹妹李岫的电话号码在屏幕上闪现,他几乎不敢相信,差点以为自己在作梦。他塔拉着拖鞋,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起来,躲进厕所里接通了电话。再次听见妹妹那熟悉的嗓音,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李崟的心仿佛漏了一拍,呼吸也停了一秒。紧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茶几上抓起车钥匙,手忙脚乱地在阳台的置物筐里胡乱挑了两件没洗的脏衣服,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夜里没有红灯,那辆黑色国产小车宛如夜的幽灵,疾驰在小城不算宽阔的马路上。微凉的夜风从车窗外呼呼刮过,扰得李崟心旌摇曳。他素来不会这般失态,今晚算是破了例。
终于赶到酒店门口,李崟匆匆将车停好后,就火急火燎地直奔酒店大堂。然而,还没等踩上酒店门前的台阶,一抬眼,便瞧见石柱子旁边蜷了一团黑影。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他觉得那就是妹妹,于是试着唤了几声妹妹的名字:“李岫,李岫……”
李崟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哒哒哒”
,每一步都像是敲在他的心尖上。许是太过心急,他完全没留神脚下,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大堂透出来的灯火不算太亮,柔和的打在李岫身上,乍一看,小小一团,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缩在那儿。快到跟前,李崟的步子反而慢了。李岫倒在冰凉的石板上,睡得正酣。头发比读高三的那阵长长了许多,凌乱的泻了一地,左边的脸蛋儿上沾了些许灰尘,眉头还跟以前一样,即使睡着了也微微皱起,小嘴还时不时的咂巴一下,就好像正在做一个食物并不怎么好吃的梦一样。
看到妹妹这副模样,李崟的五脏六腑疼得几乎碎了。他本以为她会成为高知阶层中的佼佼者,有可能戴着一副眼镜,着一身干净昂贵的职业套装,活得光鲜亮丽。那是母亲从前经常描绘的她未来的样子,他也认定她理应如此,毕竟曾经的妹妹是那么优秀的女孩。
眼前的景象,与自己的憧憬大相径庭。他颤颤巍巍走到李岫身前,徐徐蹲下,伸手撩拨开遮挡在她额前的碎发,带着哭腔唤着妹妹的乳名:“岫儿,醒醒,地上凉……哥来了!”
李岫隐约听见有人呼唤她的乳名,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睑,朦胧间似乎看见了哥哥那张脸。她咧着嘴咯咯地笑出了声,懒懒地说了一句:“又做梦了……哥哥,你怎么好像老了啊。”
说完,手臂无意识地挥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又睡了过去。
岫儿,你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望着沉睡的李岫,李崟满心疼惜,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他强忍着泪意,用力吸了吸鼻腔,一只手穿过妹妹的膝弯,另一只手搂住她的后背,然后缓缓用力,将妹妹稳稳抱起。
李岫瘦小的身体软软地靠在哥哥的怀里,宛如一个婴孩。李崟紧紧地抱着她,就像当年初次抱起那个咿呀学语的婴孩那般。他不敢学父亲那样,一举就把妹妹举到半空中,怕弄坏了她。妹妹说来也是怪,每每吓得要哭,放下了倒又咯咯的傻笑起来,还咿咿呀呀地朝父亲吐口水泡泡,两只米其林轮胎般的小胖腿,不停的蹬踹着父亲的肚子,手腕上那枚银子打的小手镯摇得铃铃直响,像是央求着再举一次似的。
他从未拥抱过那么幼小的生命,心里充满了欢喜与新奇。欢喜于她好看的眉眼和恬淡的笑容,新奇于她体格的小巧与肌肤的绵软。那时候,他就暗暗在心底发誓,发誓一定会永远爱护这个妹妹,决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终是没能保护好她。
酒店值夜班的经理慌慌的从大堂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砖头大小的黑色对讲机,里面不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他点头哈腰的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李崟阴臭着脸,颇有些责怪的意味,冷冷地怼了那经理几句:“人睡在这里多久了?之前你怎么不来把她扶进去?”
而后抱着妹妹径直朝车子的方向走去。
李岫睡得沉,一点儿意识都没有,根本没法从她嘴里问出住处。李崟只好先把她抱上了车,准备另外找个酒店,让她可以暂时休息。
车辆刚启动,李岫包里的电话就一直响个不停。李崟本来不想接,他觉得没经过妹妹的同意就贸然接了她的电话,多少都有点不太礼貌,毕竟他们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于是,他仍自顾自地开车,没理会那个来电。可是没过几分钟,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的铃声更加持久,几乎没有间断,持续响了差不多四五分钟。李崟害怕耽误了急事,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刚一接通,那头立刻传来高铭翰如同杀猪般的叫嚷,那叫嚷声中满是责备和焦虑:“李岫,你到底在哪儿呢?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接电话呀?你是不是存心要把我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