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以前的老师,要到了电话号码,却发现对方已经换号了。他按照当初对方入学时给的地址,写了一封道歉信寄出去,然而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这件事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上了高中,他加入了辩论社团。一进入社团,他便展现出了过人的语言天赋。无论是攻击,提问还是陈词,他几乎都无懈可击,让人心甘情愿而不自知地被绕进他逻辑陷阱。
海王中学的辩论队本来就很强势,有了塔矢亮加入,更是如鱼得水,在塔矢亮高一时,一举夺得了全国比赛的第一名。
塔矢亮原以为他的人际关系并不会像初中时那么糟糕。但他想错了。在若有若无的视线中,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注视着他的眼睛的恶意。
“他爸是塔矢行洋啊……有天赋也是必然的吧?”
“我们别跟这种人比较啦,赢不了的。”
……
言语并不是固定不动的。那些话经过无数人之口,还是传进他的耳朵里。而且他也知道,这些话有一半以上,来自与他一起参加辩论队的同级生和高年级的前辈们。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为此付出的辛勤与汗水,那些默默无闻的坚持与苦修,那些熬夜准备的辩论稿,那些为了比赛而拼命训练的日子,为什么到了他人嘴里,轻飘飘地就用一句“才华”
“天赋”
所抹杀?为什么他所做的一切又一切的努力,还没有一句“他是塔矢行洋的儿子”
来得要有分量?
塔矢亮又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困惑。
那一天,在比赛结束后,他向一位前辈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前辈听完以后,突然冷冷淡淡地笑了,“塔矢亮。”
他说,“你知道吗,我们几乎跟不上你。”
塔矢亮僵硬地点点头。
“我们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表现,都没有你在聚光灯下精彩。你有天赋,有才华,我们永远比不上你。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很高傲的人。或许你感受不到,但我们感受得到。你的高傲是和这里的人不一样的。你有礼貌,会鞠躬,对同级生和前辈都很友好……但你举手投足之间,那种隐隐带出来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前辈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我们作为前辈,都比不上你。你应该是在心里看不起我们的吧?”
塔矢亮摇摇头。
他想说,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他想大声地说出困扰自己的心结和他对队友们的敬意。他想说他国中毕业以后已经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确实有差别,但他不会看不起他人。他想说的东西有很多,他想大声说出来,但他的嘴唇像是冻住了,他的脚像是被钉在地面上,无法向前迈出哪怕是如此微小的一步。前辈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清楚地看到了那种略加嘲弄的自卑和恶意。说不清楚是自卑更多还是恶意更多,总之都让人不好受。
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塔矢亮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了。”
他说。
随后走出了后台。
高一升高二的那年暑假,他向部长递交了退部神情。部长有些惋惜,也反复确认他究竟是否想退部。塔矢亮坚决地点头。最后部长在退部申请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握笔的手还有点抖,写起字来磕磕巴巴。然而塔矢亮忽然觉得,在放下笔的那一瞬间,作为前辈的部长应当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为什么松了一口气?塔矢亮不知道,他也不想去探究。
塔矢亮高中时代的社团经历,只有那短短的一年。而现在,那一年结束了。
天光大亮,塔矢亮从睡梦中醒来。
以前的事情太过久远,就像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他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经历着他人的故事。
他看了看闹钟,是早上九点。比平时醒来的时间晚了。幸好今天是周六。他从床上翻身下来,穿好衣服去刷牙洗脸,然后简单吃一个鸡蛋拌饭解决掉早餐问题。
吃完早餐,他正打算回房间,手机忽然响了。他打开手机,发现是越智的短信。
「我会打败你的。」
没头没尾,但是确实是越智一直在对他说的话。不知为什么,在看到短信之后,塔矢亮忽然觉得梦中的一切,似乎都如同幻影一般——
“塔矢亮?”
传来咔嚓咔嚓开锁的声音,接着就是进藤光的喊声,“你醒啦?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中午呢。”
塔矢亮看着一身运动装的进藤光走进来。对方看来是下楼跑了几圈步,额头上的薄汗亮晶晶的。看来晨跑令他神清气爽。
塔矢亮本想说些别的什么——可某一句话就这样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就像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迫切地想要问出的问题一样:
“我的父亲叫塔矢行洋……你知道吗?”
进藤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知道。应该是——电影导演?我说的对吧?我不常看电影……”
塔矢亮还想继续说什么,却被进藤光怪叫一声打断了,“塔矢!你该不会那么臭屁地觉得你爸是塔矢行洋,你就可以怎样怎样吧?!”
他坏笑道,“你爸是你爸,你是你,这不是很好分辨吗?”
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好分辨的吗?
塔矢亮忽然感觉,面前的玻璃门向他敞开了。它原本只是一扇玻璃门,想要走出去,并不是非得要打破玻璃。既然折扇门是至始至终就会存在的,那么,打开门走出去,亦或是走进来,不是一个比打碎玻璃更加美好的方法吗?
他深吸一口气,而后轻轻地笑了。
“你看起来很开心?”
进藤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