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耷拉着脑袋,任由嬷嬷为我簪紧了发髻穿好衣服,慢吞吞地挪到前厅去。
看到她时我还是愣了下。
玄香夫人穿上华服更像我阿姐了,饶是我也不禁恍惚起来,忍不住的朝她脸上看。
她倒是一副温顺纯良的样子,不会盯着我打量也不会耀武扬威,行了礼后只是低眉顺眼的站着。
看她是好人,我一下子开心起来,忍不住朝她笑,罢了还送她好些粿子。
补回笼觉前我问嬷嬷是不是也觉得玄香夫人是个好人,嬷嬷却淡淡说,“好与不好从来都是无从分辨的,只能看一个人的品性是否纯良不去害人。”
又说玄香还得再看看。
嬷嬷的年纪那样大,她说的一定最有道理。
可我觉得,只要她不仗着宠爱来欺负我和我身边的人,那就已经是一个好人了。
又过了几日,大哥的家书从遥远的边疆寄回,薄薄的几页纸,传来传去最后终于到了我手里。
我倚着窗吹着风,对一些复杂的字认得很吃力,树影儿带着光直摇晃,海棠花开得很漂亮,偶尔有几片花瓣随着风飘下来,落在我手中的纸上,便能让我拾起来玩好久。
嬷嬷又在给我赶制新的衣服,并且在我的恳求下无奈地加上了小红。但是不管我再怎么求,她都不肯再加上自己和几位宫女姐姐了,我遗憾了一小会儿后去泰宁宫看了宁妃姐姐。
宁妃姐姐又在小院子里吹着风。
她从宫外带来的椅子很有趣,下面有两条圆圆的木板,轻轻一推就可以一直摇来摇去。
宁妃姐姐就这样摇来摇去的晒着太阳。
她的身体好像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血色。
我没由来的开心,弯腰捞起了大胖,挠它的下巴逗它玩儿。
我不止一次的想,要是能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多好。
也只能想想,这世间的事变换起来总是没有道理,谁也摸不准下一刻会怎样。
我只能盼望着这样平淡的日子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
转眼又到了月初,冰冰的莺莺燕燕们照例前来请安,现下使她们眼里要喷出火来的名字是玄香。
一个月,冰冰赐给玄香夫人的比我能想象出来的还要多,金银玉器先不说,昨日我路过那里时亲眼看见,光我拳头那么大的珍珠,露华殿就抬进去了两斗;
我方才被馋的直流口水,转眼又看见了玄香夫人跪恩时穿的衣服——流光溢彩,轻薄如烟,像是嬷嬷说过的宫中最好的绣娘花费三十年才能织出来一匹的月绫,据说整个皇宫只余有十匹,只有立过大功的贵胄才有资格被赏赐,穿在身上是可以被天下人尊重的。
我又给馋的直流口水。
莺莺燕燕们也馋,馋的比我可厉害多了。说起玄香时眼里的嫉妒都快要化成刀子跑出来,三宫六院难得一致对外,一个怨怼便有另一个帮腔;一唱一和,默契十足。
我也经常看见冰冰搂着玄香夫人在皇宫各处赏风作乐,去御花园看刚种下的花,去鱼池喂五颜六色的小鱼,还给她造了一座漂亮又繁华的高楼。
那花我也好奇去看过,黄色的,小小的,十分不起眼,本不配出现在这皇宫大院,可只因玄香思乡心切,冰冰便不远万里将她故乡随处可见的小黄花搬到了京城,种满每一条小路;小鱼也是因为玄香夫人在蛮夷之乡长大,未曾见过,冰冰才下令寻来了许多;高楼则是专门建来供玄香眺望京城,赏月摘星所用的。
饶是见过大世面的嬷嬷也要感叹一句“盛宠”
。
我看着这些却只有淡淡的难过。
我是喜欢那些好看的东西——拳头大的宝珠、珍贵的月绫、漂亮的高楼。
但我绝不嫉妒,更不会为此心碎。所有人都喜欢这些,我只是与大家一样。
我难过于我的阿姐,我漂亮活泼的阿姐,她一个人在皇宫时也曾思乡,思念皇宫之外的她的家,思念她的阿父阿母,她的大哥与妹妹。
但她的夫君未曾给过她一丝一毫的慰藉,甚至于写一封家书的机会,只让她日日独守空房……
玄香夫人的高楼很漂亮,在上面赏的月亮肯定也很漂亮…而我的阿姐当时趴在窗边对她的相府望眼欲穿时,看到的只有一轮圆圆的孤独。
我止不住的去埋怨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什么我阿姐在世时不曾好好对她,现在却将一个与她容貌一样的女子捧在手心里宠爱有加。
这算什么呢?
她们还在叽叽喳喳告玄香夫人的状,我却扶着脑袋神游天外了;
直到我寝宫内的一位宫女姐姐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在地上求我去救救桃枝。
那日我从桃枝的寝宫回来,便央求嬷嬷隔三差五照顾着她,得了嬷嬷的点头后,宫里的姐姐们便经常去探望桃枝。昨日嬷嬷还说,碰见了桃贵人,看到她脸色红润了不少,人也胖了一圈。
我本想着今日就去找她玩的……
我在狭长的宫道上跑的急急忙忙,汗珠一直落到眼睛里也不敢停下来揉一揉,我很害怕,我怕我去的晚了一点点;
有长满倒刺的树枝勾住衣襟,我未曾犹豫的向前使劲,崭新的布料“撕拉”
一下成了两半;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憨态可掬的小红被撕破了;而那巴掌大的图案,嬷嬷小心翼翼的绣了两天,小红一动不动的站了两天。
等我灰头土脸的跑到那偏僻的寝宫时,桃枝的后背已经浸满了血,而那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正高高举起棍子,竟是没有住手的意思。
我飞扑过去挡在了桃枝的背上,闭着眼睛冷汗连连的等了半晌,再睁眼时看到的是一双精致的履,履面绣着凤凰,周围的牡丹上镶满了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