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棠将文照送上马车,转身却看见赵瑜鬼鬼祟祟地躲在灌木丛后,他侧头看了一会儿,出声道:“仲瑶,你也是想来送送长明么?”
眼见被发现,赵瑜磨磨叽叽地挪步出来,尴尬地挠了挠脸,“嗯。”
周棠笑道:“你与长明一向交好,何不光明正大地现身呢?”
“啊这……”
赵瑜不知该如何开口,总不能直说“我怀疑文长明对我有非分之想”
。他眼见周棠注视着自己,眸色温和,想到盛之兄是这洛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风雅公子,从来风评颇佳,他近来又确实为此事焦头烂额,干脆一咬牙,拽着周棠走到角落里,眼见四下无人,小声说:“盛之兄,你同长明也相识颇有一段时日了,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周棠讶异地一挑眉,“长明足智多谋、为人仗义,自是个翩翩君子。”
“我不是问这个!”
赵瑜急得一跺脚,“我指的是……我指的是……你觉得文长明,会不会……会不会有……”
他呲牙咧嘴、神情复杂,百般纠结之下终于将那四个字挤出了口,“龙阳之好?”
周棠:“……?”
他眼前闪过文照清秀的五官和柔和的轮廓,迟疑着道:“即便长明生得秀气,你也不能就因此揣测他是断袖吧?我观长明言行举止端的是一派文雅飒爽,与我等并无不同,且她洁身自好,从未听说过她与……”
“从未听说过她与某位女子举止亲密是不是?!”
赵瑜右手成拳一砸左手掌,“你看文长明这人,年纪轻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况且她前途广大,模样又生得不错,可她在洛京待了这般久的时日,竟无一个半个相好,这实在不同寻常。我往日怕她平常寂寞,要拉她去秦楼楚馆快活快活,她也是百般拒绝。不说这些,就提上次,我出狱后特地去她家送礼道谢,正要提起我家妹子,她却被一个……一个娘里娘气的男人一勾就跑了!”
周棠眼瞳一震,“有此等事?!”
他思索片刻,又摇了摇头,“那也不能说明长明同那人就是那种关系,说不定是公中有急事,她不得不离去呢?”
“哎呀,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赵瑜急得团团转,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红着脸说:“长明还同我说,说她救我两次,其实……其实另有所图……”
周棠的眼神在赵瑜脸上仔仔细细地打了两个转儿,诚恳道:“我想她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周盛之你看不起谁呢?!”
赵瑜气得跳脚,他长叹一口气,“长明于我如亲兄弟一般,她若真对我有意……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故意躲着文长明。”
周棠展开小扇边摇边笑道:“你既心存疑虑,为何不当面同她问个清楚,难道她数次搭救于你的情谊,就因为只言片语便不作数了吗?”
“那怎么可能呢!”
赵瑜下意识地反驳道,说完自己也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多谢盛之开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话音刚落,他便撒开丫子朝外跑去。
望着他着急忙慌的背影,周棠笑着摇了摇扇子,转回身脚步却蓦地停顿,想起方才钓鱼时,两人离得极近,文照灵动的眉眼、光洁的侧脸和微红的耳垂。他心中一动,不知怎的呢喃起她的名字,“长明……文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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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照匆忙赶到尚书台,发现里头闹哄哄的,众人乱作一团,心中便已大概有数。她步入其中,抬头正撞上蔡修,蔡修立即拽住她的胳膊,“长明,你可听说了?”
文照故作懵懂,“蔡公,究竟是何事,如此匆忙叫我回来?”
蔡修也是古文经学派出身,此次亦在升官之列,他眼见四周无人注意他俩,便低声道:“陛下突然下旨,特令陈公无需去西园缴纳钱款,直接便可出任廷尉一职。”
“这不是好事?意味着陛下向我等低头了呀。”
文照道。
蔡修讪笑一下,道:“对于你我倒确是好事,只是对于那些今文经学派的士子恐怕就并非如此了。”
文照惊讶道:“蔡公,你的意思是……”
“此次古文经学出身的士子均得陛下恩赐,可以不去西园交钱就直接上任,可今文经学出身之人,就没这个好运咯。”
蔡修朝攒动吵闹的人群努了努嘴,道:“喏,他们正为这事儿吵作一团呢,待这个消息传来开,只怕不只是我们尚书台,整个洛京城的士人们都要被搅动了。”
蔡修猜得不错,皇帝姜望光明正大搞双标的事很快席卷了整个洛京士人圈子,今古经文派的士子们为此闹得不可开交,身为大司徒的周淮不得不出面,召集各派首脑人物,在他府邸召开会议共商此事。
文照作为古文经学派的新秀也得以列席,坐于中末席听前排大佬们彼此互喷。
周淮虽然是今文学派执牛耳者,但他亦把自己视作天下士人的领头人,因而端出一副持身中正的姿态,道:“陛下此番举动,颇有深意,表面说是为了安抚潜之所受的冤屈,特特免去他及古文经学派诸位同仁的上任钱,可在老夫看来,这分明是诛心之举,意在离间你我两派。”
“正是。”
另一位今文经学派的大佬杨茂出声道:“如今宦官势大,天下士子本该团结一致,古文经学派的诸君,可不要为了蝇头小利就忘了根本?”
出身古文经学派的大鸿胪、陆陵的好友何朔面色一沉,冷声道:“那依你说,怎样做来才算不忘根本?”
杨茂坦然道:“古文经学派的士子自然当同我等今文经学派之人共同进退,虽得恩赦,亦当拒之,除非陛下连通今文经学派之人一同赦免,否则一概不得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