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不是这样的,两人曾经也有比较好的时候,虽不及亲兄妹那么亲,但到底是同一屋檐下天天见面的人,这么朝夕相处对着,哪怕是条狗都能处出感情来。
年龄差距在这里摆着,不是现在的二十九和二十三、尚且可以当同龄人看待,而是十九与十三,一个成年人,一个刚结束儿童阶段、开始青春期的少女,戎玉怡和两位哥哥平日里几乎没有共同语言,除非是与学习、家人、生活相关,类似今天家里来了什么水果,玛丽莎做了什么沙律,厨房今日有什么下午茶,预约了哪家店的工作人员周末来更新尺寸……一些日常必要性的交流。
有那么一点不同的是,她十三岁初来离岛那年,没有朋友,大门不出,温姨授意两兄弟带玉怡出门玩,多与同龄人接触。
温折戟会看场合选择性带她,譬如有女性朋友、同学、表姐妹在的时候,至少要保证有人能跟她聊天,倘若发现她兴味索然就会离场回家,相当贴心。
而温铩羽和她出去玩就只会带她一个,有时候会去潜水、打球,一些户外水上运动,有时候会去室内参观,譬如水族馆、博物馆。这些地方他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能充当导游角色,讲解背景。
有一点她没同温铩羽说过,相比温折戟,她更乐意和温铩羽出去玩,虽然她也或多或少察觉到,这人只是当完成任务一样在陪她,但至少比前者自在。
温铩羽不是个话少的人,相反他很有分享欲和倾诉欲,戎玉怡认识这么多人,跟他社交最没有压力,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戎玉怡初来乍到温家时,怎么也想不到后来第一个迅速跟她拉近关系的人竟是第一天让她感到难堪的人。
温姨身份地位让她受益,却也让她害怕,害怕某天温璇会改变主意,她从而过上流浪街头、风餐露宿的日子,这让戎玉怡不得不在她面前保持乖巧聪明的一面,暗暗地讨好卖乖。温折戟举止言谈优雅自然、风度翩翩,戎玉怡回答他的问题时常担心自己会不会表现的太过粗鲁、愚蠢,会不会被他讨厌。
唯有和温铩羽相处没有压力。起初是戎玉怡认为自己不必要去讨好这个人,后来是单独接触过几次以后,戎玉怡渐渐觉得其实他人并不那么讨厌,这个时候在扮乖也迟了。
尽管戎玉怡能感觉出来其实那会儿他并不那么待见自己,只是出于听母亲的话而带她出来玩,出来玩后出于礼貌,他把整个行程安排得很妥当。
至于,温铩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改观的,戎玉怡不知情。
上大学后,戎玉怡接触了一个理论,关于马克斯·韦伯所说的“世界的祛魅”
,原意为对于科学和知识的神秘性、神圣性、魅惑力的消解。这个“魅”
放在普通人身上也可以用对权威性过分崇拜来解释。
戎玉怡从而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对温铩羽没有所谓的社交压力,而与其他人接触多多少少会感到疲惫,正是“魅”
使得她无法放松、敞开心扉的去交流,面对温姨、大哥、教授、导师、老板们,总隔着一层自己亲手为对方戴上的神秘面纱,她分不清、看不透对方的想法,总下意识害怕自己说错话,给对方留下差印象,从而绞尽脑汁地去交流,表现自我。
她成长了。一点。事实上哪怕祛再大的魅,在现今成年人的社会里也依然改变不了什么,举个最近的例子,去年她跟随教授到一家医药企业会面商谈,戎玉怡悲剧地发现,如果她想要争取什么,依然要对一些特定人物展露出讨好的姿态。
祛魅前,戎玉怡和大部分人的心态一样,老板付她工资,她付出劳动力,老板没有拖欠工资,老板是好人,是衣食父母。
祛魅后,戎玉怡只觉得她拿到手的不是工资,而是占据她时间和劳动力的赔偿。
头两年,两人单独出去过很多次,在戎玉怡步入十五岁后,温铩羽渐渐接手家里产业,常有事要忙,基本不着家,才逐渐减少次数。
有时戎玉怡都不知道他在家,偶尔温姨拜托她上楼叫哥哥下来吃饭,她才知道温铩羽回了家。
有几次叫人得不到回应,戎玉怡进过他的房间,也是那几次下来,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人但凡在家便不会锁门,至多门边挂一条链锁牵扯虚掩着,似乎也没什么大用,从外探手进去也能打开。
后来戎玉怡才从温姨口中得知这扇门曾经闹过笑话。温铩羽小时经常在房间里戴耳机听歌,打机,房间隔音又太好,任人在外面喊破喉咙也没人来应,温姨吓坏了,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比如……被入室绑架、灭口,或者摔跤不慎一脑壳撞上柜子死了……
在那几秒钟内大脑的精彩程度能赶上一百部必看经典电影,赶忙叫保镖来破门而入,结果门一开,他人一脸懵逼拉下头戴耳机,嘴里刚咬进一片薯片,左手还握着新买的手柄,眼神茫然看着众人,歪了外脑袋。
后来长大一点,住在隔壁的大哥心脏不太好,以防万一听不到呼救,便把门敞着,留条缝隙。
温铩羽的房间不算很大,和她的应该是大小差不多,布局不一样,少一个露台。家具陈设是一水儿的深色调。
第一次戎玉怡解开链条,锁头不慎磕到门板上,他乍然惊醒。
第二次戎玉怡没看到地上扔的衣服,绊脚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吃痛。那天家里多了两个病患,一个高烧三十九,一个摔得膝盖青黑,他在餐桌旁静静地喝粥,戎玉怡在客厅揉跌打万花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