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的木门立时打开,隔着外面一扇铁门,透过栏杆缝隙,一个女人从昏黑光线里露出脸来。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更浓重馥郁了,丝丝缕缕地从里头飘出来。
毕桂玲本以为门外只有她一个,惊喜浮上眉梢,不料戎玉怡身后还有一个,这么大个人往那杵着,很难看不到,毕桂玲歪头,问:“这位是?”
“客人。”
戎玉怡回头瞅了眼,笑笑,“来买香。”
两扇门打开又关上,屋里灯一开,闫梧桐这才知道香气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白瓶黑樽,香薰香水与原料,贴满标签。这应该是外头楼下香薰店的库房,街道商铺租金太贵,只能从居民楼里买间一居室当库房。
“你在这里等等。”
戎玉怡对闫梧桐说,随后把毕桂玲拉进房中。
闫梧桐在屋里行间的货架转悠两圈,明白是戎玉怡不便带她回家,刚好这随了闫梧桐的意,毕竟大温死后她们很少联系,约在外头吃顿饭逛逛对方介绍的好店,这叫维持表面关系。倘若登门拜访,这就有点过了,让袁康曜知道的话,不知道他那疑神疑鬼的脑子会怎么想。
“闫小姐有喜欢的香吗?需要我介绍吗?”
后面忽然传来积极的声音。
闫梧桐转身,与毕桂玲四目相对。毕桂玲长得年轻,年纪不大,闫梧桐摸不准她跟戎玉怡是什么关系,居然把她带到这里来。
“怎么称呼?”
“小本买卖哪需要什么称呼,你叫我老板、sales都行。”
毕桂玲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容,“我们店招牌香是四季和金桂,闫小姐要试试吗?”
“那就要招牌吧。”
闫梧桐心里装着事,无心跟她做什么买卖。
这时,另一道声音传来:“再挑一款你平时喜欢的吧,装也要装的像一点。”
闫梧桐扭头循着声音望去,戎玉怡从小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闫梧桐想起第一次见戎玉怡是在自己婚礼前夕的签纸仪式上,戎玉怡一身羽翼甘蓝暗纹旗袍随温家人出席,那时她也是这样的端庄样子站在温铩羽身旁,对身边事物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让闫梧桐彻底记住她的是,她去卫生间上厕所,进门便是戎玉怡对镜抽烟,镜中,戎玉怡如蜻蜓点水一般朝她颔首,才微微侧过腰来,笑说:“新婚快乐,闫小姐。”
那一天下来听惯了袁太,戎玉怡突如其来一句闫小姐,倒让闫梧桐有些不自然,她不想回到做什么闫小姐的日子。
后来闫梧桐才知这人与她同龄,她已嫁做人妻成新妇,戎玉怡却还在女校读书。
离岛许多学校背后有宗教背景,尤其是历史悠久的名校,不是信天主就是信基督。戎玉怡不信鬼神,没有信仰,这注定她与一部分神校失之交臂。
后来戎玉怡才知道,原来温家两兄弟当初就读的便是宗教学校。有天采访温铩羽,温铩羽说他是大派位划分进去的,通俗来说是就近入学,被划分到所属学区内最近的学校,刚巧那是一所教会学校而已。
“每个礼拜有圣经课,查圣经、看经文,唱圣诗,听讲道,除却以外没有什么不同。”
“这么说……好像在传教,逐渐洗脑中。”
戎玉怡由衷表达。
“差不多,不过学校是提供一个了解的渠道,不会强迫学生们信神。”
他说,“学习是自己的,信与不信自己决定。”
圣经由许多故事组成,有人当童话,有人当寓言,当八卦,他当西洋版西游记。像温铩羽一样被划位进去、没有宗教信仰或为师资力量、为名校头衔而来的同学不在少数,他有不少同学在中五那年决志表明要成为教徒,而像他一样直到毕业仍是无神论者的亦不在少数。甚至那几年教会学校日常他脖颈佩戴母亲送的翡翠玉观音,校长见到也从没说过什么。
戎玉怡听完,久久回不过神。这次谈话,是戎玉怡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死脑筋,早知如此,她何必去上那劳什子学校。
学校财政拮据,校园设施缺乏,一栋教学楼,一个操场,被铁丝网包围,就是她的中学。学校是离岛话和英文授课,戎玉怡初来乍到跟不上,偏偏学校生活也乏味,家政课要么是炒鸡蛋、蛋炒饭,最多最多做个蛋糕,再多就是没有经费。
戎玉怡在那所学校待了两年,实验室只进过一次,老师最常说的话要么是没有这个仪器,要么是缺其中某种材料。
唯一进实验室的那一次,是化学老师说学校进了新机子,带她们去做‘铁在纯氧中剧烈燃烧,火星四射,放出大量热,生成黑色固体’的实验。
结果是两台旧机子,有些地方甚至在搬运过程中摩擦过度致使漆脱落成斑驳的锈色。设备上有一串字母刻着「adewestrany」,戎玉怡对这串字母不陌生,westrany,西德,去年到今年年初全校人乃至于社会新闻也在热议,柏林墙推倒,两德统一,这意味着这台机器至少是1990年之前的产品。
为了自己,戎玉怡人生第一次对温姨提出要求,以学校有人欺负自己为由而想要转学。这也不是撒谎,学校里确有小团体霸凌自己,不过是群欺软怕硬的,做过最过分的事是把她的试卷和书本扔到操场,倒水在她的课桌上,并未与她本人有过直接接触——一群小人。戎玉怡说着都觉得心虚,因为这些小伎俩还在她可抗压范围内,不至于到转学的地步。
倒是温折戟看出她的心虚,替她说话,一旁用刀叉切荷包蛋的温铩羽想起什么,笑着说:“是该转学,她们学校老师英文也太烂了,还没有我们家玛丽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