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若山洗了把脸回到负一楼小办公室,打开电脑,有意无意的打开了近四十年来保存的资料,筛选出跟武晋军有关的审计项目,随意浏览,脑海里也跟着出现画面。
时间先要回到1999年夏,湖阳县的那次移民建镇专项审计……
第一回-在押十八天-001
旧历七月底的一天,清晨5点,天刚蒙蒙亮,湖阳县看守所2号房。
睡在最里头靠后墙倒数第二的那人,听到有人拍打着房门板上方的小窗,一骨碌翻起身,顾不上穿拖鞋,匆匆到门前,一手打开门板上方的小窗,一手拿起放在门前的一迭塑料饭碗,从小窗口递到外面,让管饭的工友接了。
许是响声惊醒了睡在门边的“坐把”
的黄梁美梦,那第一个起来递碗打饭的人,在刚完成每天的第一道程序正要转身回去睡觉时,冷不丁被“坐把”
的狠狠的踹了一脚,那人刚起床,筋骨还没活动开,这一脚踹得确实有点疼,那人身子一晃,要不是一手撑在墙上,准会摔倒在地。
他“哎哟”
了一声,挪动一半的脚又收回,立正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坐把”
的训斥。
“坐把”
的却没说什么,大概是继续他的美梦去了。站在那儿好一会,那人才缓过神来,这意味着今天可能不会挨揍了,至少是白天。想到这,脚步轻盈起来,重又回到床上,哼着只有自已才听得见的小曲。
等到6点,管钥匙的人在门外通过门板上的小窗口吆喝着还在睡觉的人起来,一律站在各自铺板前的水泥地上,排成一排,挨个地报数,确认一个不少,才把通往隔壁洗漱间的边门打开。
这时睡在靠后墙最底的一个起身。他每天的任务是倒尿桶。尿桶就在他脚下的墙角处,尿桶的两耳上一律是不安任何绳子、铁丝之类的,为的是防止意外伤害。就光秃秃的两耳,倒尿桶的人刚进来时,因估计不足,用劲不当,结果失去平衡,一桶尿泼洒在了房间,不仅饿了他一天饭,看守还告诉,在他出去时,要他多付4天的伙食费,来赔偿那只并不牢固的尿桶。
而那一顿揍,至今叫他毛骨悚然。他小心地将中指插进尿桶两耳孔里,先轻轻试试着力是否均匀,然后卯足了劲,将足有50斤重的尿桶提到隔壁的洗漱间。
洗漱间只是一个雅称,其实那是一个露天的大房间,用来放风的,只有白天才开放。靠后墙是一个洗衣池,一个水龙头,住在里边的人就靠这个洗脸、洗澡、洗衣物,紧挨着的是大便坑。炎热的夏季,除了房间里的汗臭味、尿骚味,就是这里的臭味了。
除此之外,20平米的房内空无一物,每每蹲着大便的人经常可看到前面的窗口有人在肆无忌惮向里张望。房顶是密密麻麻非常结实的铁丝网,几个荷枪的大兵就在头顶上遛达。确有初来的几个见到这阵势,澡也不敢洗、屎也不敢拉。两、三天过去,忍着忍着,落成肠胃病了,再也不能忍时,自然也就习惯了这里的环境。
七点半早餐,这基本上是不变的定规。早餐一律是发霉的米做的稀饭,稀饭里是几根劣质的罗卜干,每人一碗,这也是不变的定规。就这样,在头顶上站岗的大兵看到他们半碗半碗的稀饭倒进便坑,便有话说,“瞧,他们整天呆在房里不劳动,饭量多小。”
而后就会给他们想个劳动的机会。
那个时侯,他们便可以到房外的院子里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尽管空气里也还弥漫着铁锈和火药的味道,连一只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小鸟也见不到。但这时侯,各房的人虽是邻居,却从未见过面,有这样的机会,怎会放过,彼此相视一笑。偶尔趁武警不注意时,和靠在一起劳动的女人无聊几句,那时的女人也很大方,你怎么露骨、怎么黄色,也不会告你非礼。
但院子里的杂草和垃圾并不如他们所愿,每天都会长出来。他们只有绝大多数时间呆在自已的房里,吃过饭后,将2米宽、6米长的铺板和一米宽的水泥地擦洗一遍、二遍、三遍,用手摸一摸地面,还有点污垢,再来一遍。
除了“坐把”
的和二当家的,这些活都是轮流干的,而洗尿桶和便坑则就是靠后墙那人的专利,洗呀、洗呀,不要忙,有一整天的时间,尿桶晚上才会用,桶底和桶壁上残留的发黄的尿渍怎么冲洗都还在,他就先用肥皂涂抹,然后用指甲去刮,刮完了、干净了,他也就笑了,似乎是他身上、心底里被彻底洗干净了。
号房的下午象蒸笼一样,人们大都挤在隔壁露天房的阴处,两个正赤身裸体在冲澡,不知是哪来的规定,他们每天要交10块钱的伙食费,伙食成本可能用不了2块。这水却是免费的,所以每到下午,他们都轮流着洗澡,洗完澡接着洗衣服。
下午四点多,值班警接待了一位新的“旅客”
:三十三、四岁的样子,身高1米65左右,黑且清瘦的脸,打皱的衬衣,黑色裤子上有斑斑点点的黄泥溅着的痕迹,皮鞋上则满是已干的黄泥巴。在办理手续时,值班警偷偷地问送人来的两位检察官,来人犯了什么事,检察官余怒未消的样子,说,“经济案,五天了,他妈的死都不肯认账,送你这来开导开导。”
办完手续,两位检察官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一副完成任务后大功告成的样子,夹着个黑包,对新来的“旅客”
说,我会通知你的家人送衣物来的。然后钻进院外的车,走了。
值班警将来人身上的钱、钥匙和腰带悉数取下,锁在壁橱的一格子里,叫他坐到椅子上,吩咐早已在一旁侍候的理发师为来人整容。来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声音怪怪地问值班警,能不能不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