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站在废墟上,面对的是雅言说不清晰的百姓。
他们最远不过到县城,见不到外界广阔天地。沉重的生活压力化作无形绳索,将人死死束缚在一方土地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机械劳作消磨与生俱来的好奇心,未经受系统教育的思维框住认知边缘,让他们仅能思考和生存有关的东西。
食物、种子、田地、收成……
和他们谈论生产力、工作效率是讲不通的,但努力为生存奔波的行动是相同的。
人群嘈杂的私语低下去,紧张、忐忑、麻木的目光落在浅绿色的身影上,期盼能得到肯定答复。
工钱日结的说法,几乎无人相信。不征徭役就是好年景,谁能信县令会反过来给他们工钱?
所以,江无眠提到的待遇里,他们只关心给不给饭吃。
对此,江无眠早有准备,对废墟边缘的衙役一点头,“抬上来。”
蒋秋带着五个衙役分成三组,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抬上三箱铜钱。
“听从张榕师爷的安排,按照县衙要求完成任务的人,今日能领半天工钱,用两顿饭。”
江无眠说完越过火灾隔离带,两三步站到白楚寒身边。
被撇下的流民愣了片刻,猛然前拥后挤冲向张榕,早有预备的官兵把人逼退,张榕立刻上前控制局面,安抚流民。
正如江无眠所想,人在绝境中遇到能生存下去的选择时,会迸出无与伦比的行动力。
看着一刻钟前如木头桩子一样的流民此刻像止不住的骑兵前仆后继,薛文感觉自己也想冲进队列中。
直到白楚寒感慨一句,“三箱铜钱,江知县果真大方。”
薛文忙不迭跟着点头,谁能不说一句大方,那可是三大箱铜钱,这才第一天做工!
大方?
别人嘴里是奉承夸奖的话,白楚寒说出来自带嘲讽。
江无眠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看似警告实则嫌弃地瞥了白楚寒一眼。
“继续听。”
这只是开场,重点在张榕身上。
张榕站在人群前,示意流民安静,向两侧散开,确保后方的人能看到他、听清他说的话。
他面带微笑,眼神真诚地扫过流民,穿的是岭南特色的衣服,一张嘴是带着口音的雅言。
“来自不同地方的百姓们……”
张榕高声道,“我知道你们在期待今天的两顿饭,放心,咱们大人说话算话,朝这边看。”
略有骚动的流民朝他手指的方向看,搭好的粥棚下,土灶下火星翕张,木柴燃烧出噼啪声,两边身穿皮甲肌肉壮硕的官兵扛起麻袋,两袋黄米哗啦啦下锅。
人是会联想的,看到米粮下锅,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一大团热气包裹着米香扑面而来,模糊眼睛。米粥煮到开花,软糯香甜,滑过食道落入胃中,紧接着暖意从四肢百骸中泛出。
这是一顿久违的饱饭。
张榕没有催促,任由他们看了许久,待大部分人回神,又接着说:“咱们县里在找人干活,钱管饭,那就得有规矩,所以我先和大家说清楚。
现在有一件要紧的事,收拾这堆废墟,填平周围挖出来的沟。往后还要建设城墙、修理新粮仓,不用担心没活干。
只要听话,按照要求完成手里的工作,就能拿钱。干得好还有奖励,钱、加肉、在县里落户籍都行!
具体的标准,干到什么程度给钱,什么程度能吃肉,县衙很快就能公布,到时有人念给你们听。还有问题吗?没问题咱们先吃一顿再干活!”
本就骚动的流民抑制不住的讨论,他们说的话中还掺杂土话,张榕好似在听雅言,毫无阻碍地吐出一串流利土话,比当地人还当地人。
看着流民在张榕的组织下,很快排成队,洗手、端碗、等在去锅灶前,薛文不由感叹,“这师爷真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