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有一句话,想了很久,却是在心底忍无可忍了。
她正儿八经地对这个人说,“你既不真心欢喜我,就不该娶我,你娶了我,就不该冷落我,叶岚,要么你休了我,要么就真心待我,否则,我宁死也不留在雾月山。”
想来,那时她心底仍是怀着一份期盼,才会那么决然地说出那一番不要冷落她的话。她记得她说完这话就离开了,也并未看见当时叶岚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多半是觉得她可笑罢。
长清抬起眼睛,乌黑的眼睫垂下的时候,想到方才叶岚贴过来的情景,若有似无的呼吸离得极近。
从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没有对自己这么亲近过。其实叶岚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这件事她没有研究。除了自己,莫非他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姻缘?
她骤然想到那只摆在里头的香炉,眼神中充斥着迟疑、以及一些鬼使神差的未能道出的猜想。
“你也认识……”
,她嘴里含着羽衣两个字,正要说出来,面前的青年却是断然开口,“那是留魂香,用西山仙境造出的的暖玉炉所点。”
此香用仙炉点燃,可引记忆中最无法忘怀的故人出来。
难道说,是她没有忘记叶岚……?
惊愕地抬起头,眼里瞬间浮出明显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神色恍然刺伤了叶岚,他转过身去,忽有些伤感地说,“我早已身死,如今不过是被留魂香召来罢了,你想起我,我也知你不计较往日之事,方才……是我一时恍惚,忘了此是何时何地。”
“还请长清上仙,勿要嫌弃。”
不知怎么,叶岚将嫌弃那两个字咬得格外重,清朗的嗓音竟也沉哑了些许。长清愣了一下,头脑里恍恍惚惚,还是雾月宫中自己坐在冷宫发呆的情景,那时她想见叶岚一面简直难于登天。
而今,这个人已经死了,魂魄自暖玉炉中出来,却是叫她不要嫌弃她。
她蓦然呆愣了片刻,随即便是大意地笑了起来,起身对青年道,“原来如此,我还当你是把我认成了……”
,想到羽衣逃走,她便又意识到了如今身处什么境地。还有桩解决不了的大麻烦。眉头微微一皱,不自觉转了话头说,问叶岚,“哎,你方才为何要拦着我不让我打开结界?”
这话问得,虽是不大讲究,可也是诚心发言。长清是满心期盼地等叶岚的回答。岂知等了许久,却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喟叹。
夜中,白衣的青年缓缓转了身,一袭昏暗阴晦之中,身上却似带着浅淡的如明珠般的光彩。定定看着她。
他如今已非雾月山的太子,一身尊贵气度却是半点也不曾减去。
深若寒潭的眼眸望过来,眼里像藏着翻涌不尽的浓墨,居然叫她瞧出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势头。长清脚下站得稳稳当当,不曾退后,可心底却是猜想,叶岚这是什么表情?
若说恨,该恨他的应该是她才对。他干什么这么望着自己?
长清本性中大抵没有拐弯抹角这一套,盯着叶岚,倒是想看看他要干什么。直勾勾的回视下,那翻涌的浓墨蓦然像是沉下去了,清晰的波动的水色一点点地浮上来。
依旧是秋水一般的目光,可竟有两分痴和怨。……她竟然,在叶岚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伤心!?
长清又是愣住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人,可从未想过,他竟是个如此重情之人。雾月山的状况她如今不想也知道,云翘多半是死了,他们兄妹感情不论旁人怎么说,到底是比自己深重。长清头脑利索地想,叶岚只怕是怨她连累了云翘。虽说云翘的所作所为,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宽恕的地方罢了。
她这般利索地想,也就利索地问了出来,“叶岚,你可是在埋怨我不成?”
问得太急,连太子两个字也忘了。不过叶岚早做了神君,太子这个称呼,倒也其实是多余。她言语如风问得飞快,叶岚有一瞬间的怔住,随即嘴角微微挑起,居然像是专程等着她这句话。
“怨你是自然的。”
长清:“……”
长清的师叔浮黎有时爱卜个卦,避凶避祸,都不及避出师不利。长清此时这番状况,落在关押罪人的苦海,出不去也就罢了,随意点了个香,竟还召来了死去的夫君。这个夫君竟然还埋怨她。
正是应了出师不利四个字。她茫然地,疑惑地瞧着面前这个青年人,心里想,骂他一番,他人都死了。何况叶岚与自己不同,他并非下凡历练,算来他是她的劫数,可神仙有回归上界的一日,而他这个神君已埋葬白池,如今徒留一个孤魂。
她还是就当未曾听见罢了。
长清也背过身去。
“……”
叶岚瞧着她,知道她没听出自己的意思。她一向认为他心中没有她,此时不知想到了哪里。
他呆呆瞧着她的身影,看她缓步进殿,刻意与他分出一段距离。微冷的好听的嗓音便在数尺之外响起。“罢了,现在还是想着怎么出去才是,我突然想起来,这个地方的结界乃是玉清宫的真王设下的,他脾气一向不好,最好莫要惹恼了他。”
其实,长清并非担心被玉清真王怪罪,而是想起来苦海有十万恶灵。
这道结界既阻拦着里头的人不能出去,也同样拦下了苦海之中飘荡的十万恶灵。
她方才要是把这道结界毁了,只怕锦辰来都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
长清心里愁得很,一时忘了再跟这个已死的夫君计较。靠在那矮殿里的木榻上,不知不觉阖上了双眼。这一阖眼,便是又不由自主回想起了昔年在雾月山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