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羌笛提醒道:“先把你要劝的喊起来,说明白劝酒分量!”
张龟寿仿佛没听见,继续醉声醉气道:“那这有枪手,是什么样个枪手,敢吊儿郎当坐我们八人现今这位置?!嗯?枪手都是怕暴露的,是不是?欸——这个枪手不怕,他坐我们的位置,他不怕暴露,那他为什么不怕?!”
林羌笛又待要说,熊浣纱用传译器拦住了他:“让他讲。”
这时另一头的卢肝照反应过来,接过张龟寿的话茬说道:“枪手怕的是暴露给考官被考官记住,但如果考官跟这枪手是一伙儿的,考官庇护他······”
“伶俐!”
张龟寿啧声赞道,“卢郎君,人才吶!”
这时咚地一个鼓声大响——江两鬓一面击打,一面暗自回身,与三位御史交过眼神。
鱼上钩了。
第一步放饵猎物已经完成,就只待第二步收杆拉线,将上钩者引出水面。
张龟寿继续说:“答案就在这里!这枪手不是寻常人,他早已和今年的科场考官勾结在一起!——”
说着,俯身,一个指尖叩击案面,“抓一个枪手,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是这科场七位考官当中,有人受财坐赃,在职渎职,才引得我们三位监察御史大驾光临,这样一想,是不是通了!”
微一停顿,再开口,声量骤然变小,好像在说什么旁人不得而知的秘幸。
“咱八人,谁——最可能与考官私交?谁——最可能受考官庇护,知法犯法,明目张胆将这枪手引来科场代考?!”
答案呼之欲出。
八名举子,唯有那个人的传闻与考官相关。
七道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一个位置——位置主人正在手忙脚乱间起身,身势太冲,将食案顶得一掀,碰倒了案上的酒杯。
不是别人,正是那传言中参加京兆府解试,要求考官当场更改考题的瘸腿硬汉晏梓人。
“各位,给个解释的机会,我真的,真的,不是关系户。”
他站起来,满脸窘迫,双手背在身后,仿佛面对的是自家的娘子。
就在他站起的一瞬间——
熊浣纱用袖子遮掩,悄声通过传译器对她的同伴说道:“准备收网,我数三声,一齐倒下——三、二、一!”
“倒!”
当啷一响,江两鬓率先翻倒,直接栽在东首卢肝照的跟前,臂弯里的手鼓隆隆滚出,一直到东南角的灯架脚下。
他这一摔,卢肝照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举子也尚在惊愕之中,那边熊浣纱等人又有动静,三个监察御史接连昏厥过去,一个趴一个卧一个蜷成一团,案上酒杯啪嗒嗒倾倒,淋淋沥沥一大席,场面顿时狼藉。
“怎么回事”
的疑声未发,举子群中也开始出现状况:首先是站着的张龟寿,突然捂着下腹大叫肚痛,才叫过两声就支持不住,身子一歪直接瘫倒;旁边的武大和晏梓人要去顾他,离了座位两步迈出,竟双双觉得头昏,只三弹指功夫,两人已经天旋地转抱在了一起。
韩提子最先反应过来,双目一凛射向眼前的酒杯:“这酒有问题——”
然而无济于事,他右手边的诸葛麒麟眼睛还睁着,身子已然不动;左手边的卢肝照尚在动作,可是双眼迷蒙,显然已经昏得不行,只是强作挣扎;剩下曲肱枕和元疫走,一个大惊失色,立时就去抠嗓子眼,想把酒从胃袋里催吐出来,抠一半就歇了下去;一个一开始大咳特咳,渐渐的咳声小了,到最后软在案上,间或抽搐一下,像条被冲上沙滩的海鱼,白日头下暴晒得濒死,一呼一吸都是臭气。
前后不过五响时间,已经全部失去行动能力。
但知觉还在。所有举子怏怏瘫在自己的座席上,耳边听到中堂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都各自努力将眼睛抬起,往门首方位望去,要将来者的面容看个真切。
他们眼睁睁看着权鹤一大阔步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监察御史的场子结束了,该轮到我审了。”
权鹤一冷声说道。
与此同时,另一边西南首的偏屋,窦尧与裴陡行的对话进入另一阶段。
“泰山,我还是觉得不对。”
裴陡行扔下手中把玩的苏州太湖玉石,向自己的岳父走去;后者正立在火炉边上,伸手受温取暖。
“这三个监察御史,真要是受了今上的指示过来考察,为何纠的却是八个没有官家背景的考生?”
他声调高亢道,“捕鱼自然是又肥又美的好,他们瞅准的这八条,未免太没营养了些。”
窦尧慢悠悠回道:“我这宰相之位,是中书舍人权德舆引荐的,权德舆背后,还有数不清的朝堂重臣;他们这一趟过来,把我掰倒,相当于得罪了权德舆,得罪了权德舆后面那一帮人;要是得过且过、做做样子,将来我顺利称相,他们便赚得一个宰相的人情——孰轻孰重,这帮人精不会拎不清。”
“那为何要安插个胥吏在这科场之中?!”
裴陡行凛声道,“真要像泰山说的那样,他们没必要费这个功夫罢。”
听言,窦尧手上一僵,心里也顿感蹊跷,然而面上依旧自若道:“三个御史,自然不可能是同一意见。有些戏理当是要做足的。”
裴陡行见此路不通,当即变换蹊径道:“可是泰山就那么肯定,这八个考生完全没有问题么?你适才谈到,还没有揪出那六个副考官里面是哪些人受贿泄题,既如此,这八个人就不能说是清白的。”
窦尧:“受贿受贿,收到钱才叫受贿——那八个人,一个比一个穷,一个比一个出身低贱,那六个龟孙要的价码,他们有哪个出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