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一张连榻,榻上一床白锦衾被,被中的人一头长发如墨,乌泠泠地散开。两只毛团似的猫儿挨在一块,正大大方方坐在那人腹上晒太阳,一对毛茸茸的尾巴迎向微光,在散漫地打着拍子。几根修长的手指摸上猫儿下颌,轻轻挠动,猫儿舒服地眯上眼,榻上那双一直闭着眼睛却是开了,若有若无瞥了门口的人一眼。
一笑艳如春花。
正在休憩的猫儿被突然压过来的影子吓了一跳,嗔怪地细细“喵“了一声,双双跃下了地,轻盈地跳出两三丈外。待后面一声闷响过后,猫儿转回头,好奇地瞧着跪在榻前的人。
“哥,“头深埋下去,剧烈颤抖。他碰到那个人的体温时欣喜若狂,“哥哥。”
身下的人没有责怪他近乎粗鲁的拥抱。相反地,一双手绕过来,缓缓抚摸他发抖的后背。
明明这样温柔的动作,他却没有平静下来。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发疯的时候,哆嗦的手开始像瞎子一样摸索那个人的脸,毫无章法地拢住那些漆黑的头发,用力扣下去,直到完全抵住了枕头,再不能下沉分毫。眼前的人微微张了一下嘴,他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想说疼字。因为那个字出口的时候,已经没入了他的嘴唇。
太丢脸了。
泪水完全没来得及擦去,耳鬓厮磨,一定也打湿了那个人的脸。他仍像十岁那年哭得一塌糊涂。很多次,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停下来低声哽咽。
但更多的时候,他会像干渴的人一样索取。他压下去的力道如此之大,当嘴唇上甘甜的味道开始让人晕眩,他甚至觉得他们塌了下去,塌入一片漆黑大海,只有在窒息的前一刻浮出水面激烈地挣一口气,续而陷得更深,舌尖像两尾鱼儿缠在一起。潮湿,滑软的感觉。渗入口中的泪渍一如海水般咸涩。
冬日浅白的阳光过了梢头,稀稀疏疏,安谧无声。两只猫儿百无聊赖,一左一右坐在地上,掸了掸尾巴上的雪。
见两人良久不曾动弹,只是微微起伏,不时短促地痉挛一下,其中一只猫儿起了兴致,凑近几分,仰着脑袋打量了蔡申玉的肩膀,突然纵身一腾,正扑中他的肩头,闷闷地发出“噗“的一响。另一只猫见了这般光景,也极为踊跃地小跑过来,也一下跳了上去。两只猫双双扒住他的肩膀,蹬着腿拉起整个身子,最后一齐蹲下,探出头直勾勾盯着两人的脸。
“蔡申玉,“靳珠终于微微后仰将人推开,看那两只猫儿目光炯炯,他咳嗽一声,“你不觉得肩膀吃力吗?”
身上的人睁开眼,眉间似怒似笑,却还喘不匀气,只得狠狠一瞪着眼前幸灾乐祸的人。他从靳珠颈后抽回一边手,往自己肩头挥了两下,郁打发猫儿下地。两只小家伙偏偏不领情,东躲稀zang之际,竟也一低头,用嘴去蹭蔡申玉的脸,仿佛也要亲上一亲。
靳珠见了,忍不住放声大笑。蔡申玉哭笑不得,只好完全放开靳珠,动手逮住两只毛团,这才牢牢圈在怀里,不许它俩撒泼。
靳珠静静看着他与两只猫儿打闹,目光有些惘然,忽然说:“刚才总想着见你,你就来了。”
蔡申玉愣了愣,微笑中有些酸楚。他生怕眼泪再掉下来,便刻意用了戏谑的口气:“你不是说天天看着我的脸,越看越俗?怎么,现在倒不嫌我是个俗人了?”
那人乜斜着眼,挑起一对眉毛:“不做俗人,你还想当和尚?”
蔡申玉忍俊不禁,正郁接话,靳珠却忽然眼眸一转,笑了笑:“不过,就算你想出家,那禅觉寺也是去不得了--此刻那些和尚还在牢里罢。”
他神情一凛,凑近了靳珠几分:“是你把东西混入金库?”
“你既不在,自然由我来做。”
靳珠横了他一眼,半支起身子,轻轻挨在蔡申玉的肩头,“之前在船上约好,等待时机,我们趁乱佯装被劫匪砍伤,等僧人吓跑了,再入金库把东西混进去。一来,我俩失踪有了上山遇劫的假象做掩饰;二来,那位公子可以假调查寺院之名,借题发挥,不必与王家正面冲tu。你却好,临时起意,突然说什么要劫下长生殿,还问那位大叔要不要你为他销赃。大叔说他当时差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演。”
“原来他当时一直只笑不语,是因为想不出怎么回答么?”
“你还倒有理了!”
靳珠劈头便给了他一下子。蔡申玉委屈地咧开嘴,一面吃痛,一面拿眼瞅他,靳珠恶狠狠地笑道,“幸好后来峰回路转,我挨那一刀,倒也值得。这件事算是摆平了。”
听他一脸轻描淡写,蔡申玉却克制不住心头一个寒颤,万分愧疚,紧扣的手几乎要把靳珠的腕子捏碎:“怎么会一样。那位大叔只是假杀,好歹知道轻重分寸。可那和尚真的动了杀机,若下手毒些,你”
一焦急,眼圈抑制不住又红了。
“我扑过去的时候,那人就已经吓住,手劲松了,那一刀其实不重。只因为一时间痛得厉害,我毫无准备,才动弹不得。你别担心,不过一刀而已,又不是遍体鳞伤,过一阵子便好了。”
靳珠蹙着眉头,轻轻扳住他的脸,不许他再露悲恸之色。此时,话锋一转,他冷笑一声,“若日后叫我碰见那和尚,还不把他打得皮开肉绽?”
蔡申玉本是难过至极,乍一听到这话,居然也不禁破涕为笑。
“怪我太过冲动,那时听见他们强词夺理,将佛寺敲诈民财说成慈善之举,我一怒之下,才说要洗劫长生殿。还有后来我爹的事“他顿了顿,悄然咽下喉中一点苦涩,“我那句报仇雪恨,并非戏言。我那时当真恨到了骨子里,说了重话,才激怒僧侣,扬言整垮我的铺子,还起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