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明月也阴晴难定,你我片刻欢笑,且相亲。
我的视线逡巡过大厅,一面轻声询问身边的夙兰:“汀夏呢?怎么没有见到他?是没来么?”
夙兰愣了愣:“星主,一个月前汀夏已经去世了。”
“怎么回事?”
我皱起眉,“难道有人敢犯我魔族?”
夙兰紫罗兰色的眸子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不是的,星主。汀夏只是寿命已到,所以……”
我忡怔了片刻,然后沉默的轻轻挥了挥手。
夙兰默默退开。
这已经在我统治魔族之后,听到的第三个魔族自然死亡的消息。
人类与肮弃族的寿命不到百年,仙族、蛟龙族与妖族的寿命在三千年左右,神族与魔族的寿命都在万年以上,并且力量越强,寿命越是长久,上位者可以存活亿万年。
但再长的寿命都有终结的一刻,神族和魔族也会面临生命已尽的死亡。
人类期待我们可以赐予他们永恒的生命,其实哪里有又什么永恒,只不过几千年的额外寿命,对人类已经称得上“永久”
了。
神族已逝,魔族自身又不能生育,再不会有新的魔族产生,这个种族注定是要消亡的。
也许百万年,也许千万年,终有一天,我也许会是唯一存在的魔族,将独自面临未来的一切。
我看着眼前的灯火靡丽,却已经预见了将来的曲终人散。
这样看透一切的感觉并不美妙。
我又一次想起了星临,想起自己将他关在穹冥无妄宫中时,我曾经歇斯底里的质问他,“为什么不能爱我?为什么连试一试都不愿意?为什么连一丝希望都不愿意留给我?”
他的回答那样平静又那样意味深长。
他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能够让我远离寂寞。沉音,你不能够做到。”
那时我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只觉得这只是一个搪塞的籍口。
在经过了千万年的现在,我却已经能够领会。
那种看清一切结局的通透,给人带来的只是无尽的寂寥。
我由星临直接创造,有些地方与他太相似。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我的眼中无法再有他人,总觉得他是自己唯一的选择,也是应该的选择。害怕一个人生活,所以一定要同他在一起。
而他却早已明白一切。
所以怜悯着我,也毫不犹豫的拒绝着我。
如今我也已经明了,却是在将他推入了与爱人分离的结局之后。
渐渐的,首夜的晚宴进入尾声,魔族们大多已醉,有的哼着不成歌曲的小调,有的伏在案上睡着,被侍从们带下去休息。
我也喝了不少,但神智仍然清醒。
身后的侍女又为我斟上一杯美酒,我刚刚端起酒杯,一个青玉色头发的魔族摇摇晃晃来到我面前,向我一伸酒杯,“星主,同鸿敬您一杯!”
待我吞下杯中的酒,同鸿已经又满上一杯,一屁股与我面对面坐在案前。
一旁的夙兰想扶起他,同鸿打了酒嗝,把她推开。
我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与同鸿一起满饮一杯。
同鸿已经醉得彻底,他摇晃着琉璃杯中的美酒,突然没头没脑的道:“星主,今夜我突然想起了太嫦大人。”
太过久远没有人提及的名字让我怔了怔,然后才想起来太嫦是当年神族的东方之君,绿发绿眼,常常用少女的形貌出现,说话办事却完全是男人的做派。
当年我还是北方之君时,除了星临从不注意他人,所以给人的印象是孤僻阴沉。
西方之君白商高傲任性,南方之君折丹谦和有礼却对任何人都保持适当的距离,只有太嫦,热情、豁达,即使对下层的神族也都十分亲切,所以在整个神族中人缘极佳,更兼仰慕者众。
同鸿口齿不清,脸上却带着微笑,“太嫦大人真是好看,头发和眼睛……都是春天的颜色,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好像两只小月牙,我真……真喜欢他。我是多喜欢他啊……所以有一天喝醉了,就想亲亲他……结果就被惩罚,然后就……就成了魔族。”
“沉音大人……沉音大人你别晃,再晃我就看不清楚你了。”
他双眼迷离的看了看我,连对我的称呼也已经改变,醉得分不清南北,“沉音大人,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跟着您反对神族,我恨神族……凭什么他们住在昙华城,我们就只能像蟑螂一样躲在那个鸟不拉屎的洹流……还要靠吃魂魄为生。那些被我吃掉魂魄的人类个个害怕得跟什么似的……还以为我们都喜欢吃呢!鬼才知道,那些东西真他妈难吃到了极点!黏黏糊糊的,我一闻那味道就恶心……呕……”
同鸿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没吐出来,“我讨厌那些神族,他们有什么可得意的……没了本命花,他们大概还不如我呢!可我从来也没有讨厌过……没有恨过太嫦大人……为什么连他也不见了,那次大战之后,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沉音大人,你说我是不是害了太嫦大人,也许……也许就是我杀了他。我真的没有想过会这样……真的没有想过……”
同鸿抽了抽鼻子,“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他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晚上突然就梦见了。太嫦大人举剑要杀了我,我很害怕……就从梦里吓醒了。”
“沉音大人,”
他突然捉住我的衣袖,双眼略显痴呆的瞪住我,“沉音大人,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昨天晚上醒过来……我就发现自己有了一根白发……”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惊,忍不住向同鸿满头青玉色的长发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