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尊之血蕴含着堪称毁天灭地的力量,更何况他身负烛龙血脉,血脉之力与之叠加,哪怕是寂别情的灵寂香也只能缓缓地消磨,燃尽百炷香也不能磨灭一滴,可怀中这孩童竟能主动将其引入体内。
烛龙血可不是什麽好东西。
他伸手,将鲜血彙成一团悬浮在空中,剔除杂质后封入腕间珠串。
临照低头,看着怀中面色发红的孩童,清冷的月光将他半边面容照亮,另一半却沉在无边的暗色中不动声色。
这位名震天下的仙尊不似活人,倒像一座玉雕的神像,垂眸看向世间时,瞳底折射出世人的欲望。而现在玉雕有了动作,他用宽大的袖袍将孩童包裹得严严实实,细致的动作堪称温柔。仙尊遥望月空,转头推开木门走进屋子深处。
北风吹过,声音被吞没在漆黑的门后。银白月光照在冰冷的门上,淡去了那血一般的殷红。
临照继续行走在颠倒紊乱的时空里,只是这回怀中多了一个瘦小的孩童。
门后的黑暗中格外拥挤,好似有无数身影蛰伏其中,窥伺着时机意图吞噬活人的血肉。黑暗充斥在头顶、身侧,还有似乎踏实的地底。临照漫步在曲折的小道上,像是走在虚无的空中。
寂静的黑暗中,他再次推开一扇木门。
屋内霸道的魔息无遮无掩,鎏金云铁铸成的异兽口中喷吐着烟雾,无边黑暗中,只有猩红的火光在异兽的眼中亮起。
“仙君,您应该回去的。”
寂静的、没有生气的地方响起了一道稚嫩的童音。
是街头巷角随意一处,卖花谋生的小女孩的嗓音。
轻得像天边一抹淡云的声音回她:“你也没回去。”
“回去有什麽用呢?仙君,您知道的,家里没人喜欢我。”
女孩声音低低的,黑暗中,依稀传来鞋尖划过粗粝地面的响动。
“不回去的话,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女孩沉默了一会,嘀咕似地说道:“那我还是回去吧。”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衣袖被牵扯的动静吸引了临照的注意,童音的主人靠近了他,天真烂漫地说道:“就不麻烦仙君啦!”
“仙君这次想要什麽花?”
“还是明月枝。”
女孩撅起嘴巴,“可是明月枝已经七十六年没开了。”
“原来是七十六年吗?”
临照念着这个数字,话中似乎含着些莫名的意味。
他蹲下身来,轻轻地同女孩说:“那我送你一朵明月枝吧,七十七年前的花现在依然生得极美。”
迷蒙的光线中,血蕊玉瓣的梅花好似卧在皎白的月色里,悄悄地绽放着。
女孩睁大了眼睛,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掌心。那一瞬间面目全非的亡灵化作尘沙,在时光中风化散去,回归此时真正的形态。
梅花零落在尘沙里,在它身上凝固了七十七年的时光忽然沖破了禁锢,追上了岁月的洪流。
临照在扬起的尘沙中站起身来,眼中神光开阖,世间真实倒映眼底。唯有一缕旧时梅香留下了飘渺的痕迹,最终湮没在室内浓重的香气里。
月光潜入了漆黑的小屋,云烟缭绕中,灵气被驱逐在外,一朵开得密密匝匝的昙花在空中舒展着身躯,馥郁浓烈的香气与堆积在他脚下的云烟纠缠,化作锁链要将立在屋子中央的临照束缚其中。
临照静静地站在那里,雪袖一挥,拂灭了两旁燃烧的灵寂香,最终击碎了一朵生得豔丽的昙花。花瓣纷纷扬扬,猩红的流光在其上一闪而逝,被窗外悄然入内的月光一照,最终归于虚无的黑暗中。
灵脉停止了转化,覆盖一城的阵法停止运转。
“乾坤魔罗大阵这种东西,只有将阵眼带回它应该存在的地方,才能将阵心转化为真实之地,这样攻击才能落到实处。”
记忆中的故人和他肩并肩地坐在崖顶上,语声温和,缓缓地念诵着。长风掠过他的眉宇,吹过他盈满笑意的眼睛。
临照站在如水的月光中垂下眼眸,忽然被一声呻吟吸引了注意。
金色的龙纹在孩童瘦弱到骨相突出的脸上来回游走,血色充盈在那薄而透明的面皮下层。几乎与骨爪无异的五指在空中骤然抓紧,任谁都看得出它的主人正处于极大的痛苦当中。
孤夜清冷,寂静的屋内只有孩童的呻吟声不断地响起。临照半跪于地,让这孩童仰面躺卧在他的膝头。他闭了闭眼,咽下了喉中鲜血,终究还是放弃了原先的打算,给那徘徊城内的魔尊开了道生门。
冰白的指尖点在孩童的眉心,定格住这具身躯的时光。
月光从窗外倾泻而入,轻轻地落在临照的发间。临照抱起那孩子,起身时正好望见漫天的飞雪。他听见雪羽坠落在枝叶上的声音,昔日喧嚣繁盛的城池内万籁止息,人间一片死寂。
他驻足原地,关于晨风城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翻涌。车水马龙,人间烟火,行人来来去去,扎着双丫髻的孩童眉眼弯起,说要将手中的明月枝赠予救她的仙君。
往事历历在目,七十七年前途经此城,未曾想再见已是如今这般模样。灵脉被污,沦为魔土,这样的未来实在是令人扼腕。
一滴血从临照的唇角坠落。
月轮隐没在漆黑的夜幕,金乌掠上天穹,六欲雪尽数消融。万千道月影从人们心中消泯,清风拂过城池,墙角小花今晨又开。
白衣仙尊的身影融入晨光中,最终了无痕迹。
孩童醒来时,感受到自己从未感受过的舒适。暖融融的晨光落在他的眼上,让他眼眶一热,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