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理收起笑容,她伸手扶额。
熬夜带来的感觉很差劲,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有放缓的预兆。这些年她烟酒都来,血液裡流动的不是酒精估计就是咖啡因,她从不怀疑自己会死于心梗。
但,有人死在她前面。
很小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自己的死亡会不会给母亲带来一点心灵上的震撼。后来那位女士用行动证明,她不会,真的不会。
任何人的死亡就像书本轻飘飘翻过的一页。时间久瞭,页脚标注的数字,未必都记得清楚。
暴雨如骤,惊雷滚滚,城市灯火渺小朦胧,她看瞭一眼,收回目光。
“当时,宋思窈告诉我,许梦昕自杀,我觉得荒谬。她身上有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
她安静地说:“我问过她,羡慕我吗?她说不,她可以凭自己双手创造未来,为什麽要羡慕?我隻是一个在傢族信托裡成长起来的废物。”
“庄铭和我说她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其实我也没想象她,这几年,她像个幽灵阴魂不散地跟著我,有时候说救救我,有时候说,你帮我。我搞不懂,哪句话是真的,哪句又是假的。许梦昕根本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没有烟,她探身上前,双手捧著他的脸,轻柔的吻落在周敬航的虚阖眼睫。
“如果我是一个正常人,我会在得知她死讯后回国,带著她生前最喜欢的花在她墓碑前痛哭。但我不是正常人,许梦昕也不是。我延后瞭我的工作,申请瞭她想念的大学,当然,我花瞭不少钱才毕业。那个德国教授被我气得不轻,说来好笑,他是我爷爷的学生,最后我以相当离谱的成绩拿到证书。”
她用自己的方式,吊唁和怀念一个诡计多端的朋友。
“我不回国,不是因为我面对不瞭。而是我不想面对。谁都跟我说,她是自杀,她的床照被爆出来,贷款瞭几十万,她跟著庄铭完全是因为钱,庄铭好惨,竟然因为这种女人被你打断一条腿。还有,你真的很爱她,周敬航。”
她退开瞭些,温柔地注视他的眼睛。
周敬航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下意识皱眉:“我和她什麽也没有。”
“我知道,我隻是想告诉你,我的消息从不闭塞。你以为我不会对庄铭出手吗?我没有那麽强的道德观念。很多事情,我会去查。但,敬航,你弄错瞭一件事情。”
她的唇很凉,半垂著眸,耐心地沿著他唇角下巴啄吻。
不知缘由,周敬航在这一刻预判瞭自己的死亡。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之间过不去的事情是许梦昕的死亡?不是,我告诉你,从来都不是。”
她轻轻地,用气音笑起来。
“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你,也愿意和你发展一段长久且稳定的关系。可这不是爱,敬航,爱情是给小孩子的,我不需要。”
啤酒瓶
这场台风雨简直大得邪乎。
鬱理走出烟熏火燎的卧室,她记得在某个航司托运的lv行李箱裡,留著两条没拆封的英国烟。
大厅靠窗一角几乎成为杂物间。她烦躁地踢开一个又一个箱子,敞开的、倾倒的、昂贵的、美丽的箱子横七竖八,她耐心缺缺地翻找,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懒得多走两步路,她干脆坐在竖放的箱子,纤而细的蝴蝶骨抵著全景玻璃,她点起烟,又急又快地过瞭一口,她眼裡有风暴般壮烈的平静。
古董座钟显示当前时间,她盯著时针跳格,馀光在劈天盖地的闪电中扫到一线明亮。
她跳下地,三两步轻盈地移到沙发旁,发现那是周敬航留下的行李箱,银色伸缩拉杆的轻便款。
她一时火起,咬著烟,伸手拎起空荡荡的行李箱,从厨房窗口丢出去。
周敬航就住在附近,她完全不担心某个在凌晨五点半离开的神经病,能有把自己搞死在这场暴雨裡的本事。
但,这个疯子,竟然选择开车!
彼时鬱理站在三楼,冷眼看著那辆银色古斯特以一种随时随地爆缸的速度驶出半山别墅。
要不还是去死吧。
她在心裡恶毒地想,你要出意外残瞭废瞭,我愿意养你一辈子;如果你死瞭,我马上弄死庄铭下去陪你。
绝对不让你孤单。
周敬航从不否认自己对鬱理的爱,如今,也不否认对她的恨。
有那麽一分钟,漫长到他温馨体贴地替鬱理想瞭数十种死法。
在床上、在阳台、在餐桌、在车裡,或者在哪裡都好,总之他不想继续自甘下贱,继续听她以一种漫不经心又无比美丽的态度说什麽“我们结束瞭”
、“我不爱你”
的狗屁倒灶话。
这个女人,秉性顽劣又险恶,她能将爱和性彻底分开——
她是不是觉得全天下都是她这种变态?!
他恨得牙痒,自虐般地绕著整个南城跑瞭三圈,跑空瞭最后一缸油,在系统尖锐的提示音中,把车停到宋愈傢门口。
门铃抽风似地响,宋愈被这经久不息的鬼叫从温暖被窝拖起来,顶著满脑门的问号走到监控器前。
当场就惊瞭。
雨势磅礴,天灰欲雪,周敬航的银色古斯特以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停进车库,宋愈远远瞥瞭一眼,心疼地直哆嗦。
他二话不说地拍开门,周敬航进来的脚步带著不知打哪儿带来的泥泞枯枝,宋愈怪叫两声,说自己地毯是才买的,清洗非常複杂,麻烦这位少爷先换鞋。
周敬航脱下完全湿透的衬衫,宽肩长腿,腰身偏细,但劲健腹肌相当明显。但他的脸色白得像鬼,嘴唇寒气森森,发型全乱瞭,顶著一张又酷又拽的脸,因为隐忍怒气愈发显得难以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