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她全都不知道。
周敬航看她呆瞭一下,又呆瞭一下的模样,竟然微微翘起唇角。
“我说过,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顿瞭顿,他续上断掉的话头:“鬱理,我会对你全然坦诚。三年前,我没那麽成熟,也没有那麽游刃有馀。和你分手之前,我和几个狐朋狗友游历欧洲,蹦极、滑雪。无障碍保护攀岩,飙车、跳海等等,我的叛逆期是在你离开之后到来。我对你很失望,对自己更是。最开始,我不明白你为什麽要分手,隻是简单的玩腻瞭?”
他的语速略急且快:“后来我知道,你和我说分手的当天,你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我可耻地以为我们之间仍有转圜馀地,直到有人给我匿名寄瞭一封信。”
鬱理眸光轻轻闪瞭一下:“什麽信?”
“别著急,我会给你看。”
周敬航捏著她下巴,吻过她眼睫、鼻尖和唇角,珍惜而流连,他贴著鬱理后腰的手指发汗,不给她动弹馀地。
“时间倒退一个晚上。那天,你和庄铭,被困耀京机场附近的耀航酒店,晚上八点二十七分,许梦昕来找我。我没给她开门,告诉她我有事要出去,然后,晚十点,这是法医推断出来的死亡时间,她从29楼一跃而下。”
“同样是因为暴雨,我被困环京二路,车子底盘过低导致进水,不得已叫拖车公司。而许梦昕坠楼地点的监控全面失效,我事后请专业人士修複,隻能还原前后半小时的监控画面。”
这点不合常理,周敬航明白。他住的地方寸土寸金,安保和物业不可能犯下如此明显落人把柄的疏漏,他唯一想到的,合适且合理的解释,有人干预瞭那天晚上的监控记录。
“谁?”
她一动不动,眸光变得缓慢,时间和血液一同被他的话语冻住瞭。
周敬航眸光很深,他抬起眼,又垂下,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三年前那种被别人肆意玩弄,却无法还击的愤怒瞭。
三年瞭,他从没有放弃对真相的追究,可是一筹莫展。无故消失的监控录像,雨夜中坠楼的苍白少女,还有她四个月的身孕。
他不想承认自己无能。
“暴雨几乎没能留下蛛丝马迹,法医的鉴定结果是自杀。我想进一步尸检,但是许梦昕的傢人离奇消失瞭,等我再找到她母亲,她隻给我留下一盒骨灰。”
最后,他轻声地说:“鬱理,我认识的许梦昕,和你认识的,不大一样。”
他斟词酌句,希望把这位身上背负许多秘密的朋友的死亡轻描淡写:“我不想评论一个已经离开的人。但你,动动脑子,她给你留瞭很多线索,还没发现吗?”
周敬航说的话,让鬱理想起,白日寒冷诡异的墓园,面若金纸、阴险狡诈的瘸子,还有他口中的“婊、子”
。
抵著下颌到咬肌的手指修长冰冷,他的手充满力量感,不若女性滑腻柔软,鬱理情不自禁地贴著他手背,她缓慢地眨眼,所有情绪深不见底地洇进去。
暴雨之中,这栋被困半山的华美别墅如一座黄金牢笼,他们面对面,少时劈开沉滞夜色的惊雷带走她一闪而过的迷茫。
她猛然惊醒,双手推开周敬航。蹲瞭很久,双腿麻痹,她扶著沙发咬牙起身,再度陷入绝对黑暗的大厅,隻有古董座钟发出清脆而有序的走钟声。
“我隻问你一句话。”
鬱理冷冷地看著他,她脸上交织的爱和恨,那麽动人,那麽脆弱,那麽绝望,那麽货真价实。
“你在这件事裡,扮演什麽样的角色?”
薛定谔
她倚著窗台抽烟。
手边,是为瞭配货而买的herès烟灰缸,高饱和度和刻意弱化的方块线条,蓝色玛瑙光带包围一隻看起来像是简笔画的棕色高马,马身上是回字形的纹路。
半支烟横进比其他烟灰缸做得更深的白瓷凹槽,鬱理一隻手拨过高级沙龙定时养护的蓬软长发,听见浴室裡止歇水声。
她呼出最后一口烟气,雨夜玻璃映出她身段极美的剪影。
半山别墅隻有三层。她想起自己另一处置业,88层的摩天大楼,她住在36层,每当往下看时,容易産生一种巨大无力的失重感。
很多时候,她的收工时间总在深夜,携著满身风尘仆仆的疲惫和永远明亮惊人的妆容回到冰冷且没有人气的房子,她从来不把落脚点称作傢,事实上,比起这几套总是空置的房子,一年百万的五星酒店才是她最常回的归属。
纵横交错的黑色道路,遥远虚无的煌煌灯火,还有不停顺逆行驶的车流,一星半点慢吞吞散步的行人。
目光更远更漫长地眺望,这些或笔直或弯绕的通天道路如这座城市的血管,无论是车,还是人,在她眼中飘若浮沉,蝼蚁大小。
她想起那个平平无奇,却心比天高的许梦昕。唉,她好像从来不会悲春伤秋,她说自己已经申到瞭德国最牛逼的大学,鬱理嘲笑她说你知不知道来德国留学的都是哪些人?
许梦昕说我当然知道,我已经做好瞭准备,鬱理,你等著吧,我一定会闪闪发亮给你看。
鬱理当时忙著一场大秀,新官上任的负责人出瞭可以直接退休的纰漏,她正和几个说得上话的高层沟通讨论修改事宜,听见许梦昕柔柔弱弱的声音,她笑瞭一下,头也不抬地说:“你现在就闪闪发亮。”
她张开手,今夜没有星星,于是她又徒劳地放下瞭企图摘星的手。
周敬航从浴室走出来,他没开热水,周身缭绕清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