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蔡旺生,问问他家里面还有没有艾叶和当归,还有——”
蔡旺生拿了药也急忙忙跟进来了,三人烧了两大桶药水,抬到床下。红菱给赵蘅脱了衣服,用被单裹住身体,挂上布帘,把她放在床上以药气熏蒸。“不行,她是不是没气了?”
红菱摸不懂脉,急得乱撞,“你们快点来看看!”
“你们留在屋里,照看好她!”
傅玉行匆匆写了方子往外赶,一开门,大风大雨哗一声灌了进来,“红菱,把药包放在她身上关元和气海两个位置。”
说完冲进外面黑漆漆的雨夜里。
红菱拿着药发愣:“关元和气海在哪?”
一条长街漆黑如墨大雨滂沱,地面水坑飞溅着清冷的银光。傅玉行彷佛跑在一条没有尽头没有生机的长巷里,雨雾迷住双眼,视野茫茫,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跑遍街上所有药铺,然而每一家门缝里泄出的灯光一旦照清他的脸,都避之为恐不及地将门砰一声关上。当最后一家药铺也欲关门时,他一把将手伸了进去用手卡住,伙计吓了一跳,以为这人是疯了,却已经被他挤进门来,一头一身是水,两眼发红,身上带着厉鬼般绝望的凶气,“把药给我。”
伙计被他的眼神吓到,在百草柜里找了一圈,最后又惊又怕地回道,“好几味萸肉和龙骨、石决明都没有了。”
大概傅玉行的眼神太吓人,他忙又解释:“真的没有,今天刚销过货。许多不常用的药材要过两天才重新进来。”
傅玉行走出药铺,茫然四顾,身体里明明有什么把脏腑血肉一把一把搅着,表现出来却是一种道尽途穷的迟钝。这是人生里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无能为力、无路可走、无计可施的滋味。
远处一个老人拉着车回到街角处一座低矮的小房子里,借着檐下的灯光,傅玉行看清那老人家背上背着的药筐,和门前一片在风雨飘摇里陈旧模糊的药幌子。一家甚至算不上药铺的旧木屋。
那老药农对着暴雨天骂骂咧咧,在门前脱蓑衣摔鞋子刮脚底泥,面前毫无声息地出现一个黑影子,他哎呀大叫一声,还以为遇上水鬼。
当傅玉行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抓住这大雨夜里的老药农时,命运转了一个圈,回到它多年前停留过的一个节点。
老人的脸在火光里显出来,傅玉行看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多年前一个更年轻的他自己。
那个飞扬跋扈的傅玉行在刺眼阳光下策马而过,掀翻了路边一个摆药老人的摊子,在骂声中他毫无愧意随手抛出一块玉石,而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半空中那块玉石穿过三年时间,砸在今夜的他身上。
……
赵蘅躺在床上悠悠醒来,睁眼时仍觉得浑身虚软,似沉梦初醒。她缓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红菱的屋子,想张口叫红菱,发现张不开嘴。忍着晕眩从床上慢慢坐起,这时她看见对面屋子角落坐着一个人。
傅玉行垂着头坐在地上,像沙漠里一根埋在土中毫无生命的树根,僵死不动。
“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她发出声音,角落里的人这才仿佛被惊动,一点一点活过来,抬起头,像隔了千年才听到这第一个声音。
赵蘅才看见,他那张脸泛着纸一样的白青,连脸上紫青的血管也细微可见。
半天,他才说出一句话:“你没事了吗?”
声音仿佛从喉咙底刮出来一样嘶哑。
赵蘅下腹处还有些疼,但大体已不要紧,只是身体还十分沉重,只能轻轻摇摇头。
傅玉行从地上站起来,他的眼睛定在她身上,小心到像接近一个一不小心就会在眼前碎裂的幻觉。他在床前站定了,就这么盯着她,慢慢喘着气。
此刻她就这样坐在他面前,活生生的。身上每一寸都是活的,不再是昨天的青白和僵直。她闭眼的时候时间就不在了,现在时间重新为她流动起来,流动在她的眼角、睫毛、发梢,每一个轻微的呼吸。
傅玉行想伸出手,去感受那呼吸的小小的漩涡,却察觉到自己指尖在止不住发抖。
身体每一寸都绷到发抖,有什么东西在争先恐后往外挣脱。巨大的失而复得带来的不是喜悦,是身上一寸一寸的疼痛,疼到连心都发软,疼到尽头时,生出一种恐惧。
如果失去她……该怎么办?
那天之后,赵蘅隐约觉得有什么变化在傅玉行心底悄然发生。
他别的事情也不做了,每日抄方、采药、替她诊脉、熬药,守着她一步不走。她问他那晚是从哪里买的药,傅玉行从来也不说什么。
她不必知道那晚他跪在台阶下磕了多少个头,用此生全部的虔诚和忏悔去乞求一个老人的原谅和赐药。
当赵蘅又谈起恢复之后到某地寻找药源,傅玉行也再不像从前那样接话。
他在她面前坐下,忽然道:“大嫂。”
赵蘅被他看得莫名:“嗯。”
“我准备不干了。”
“什么?”